黑暗之心02
在锤头鲨的酒吧，普罗恩普特弓着身体坐在吧台旁一张摇摇欲坠的高脚椅上。他成了那样的一种人，嘴上说着不拒绝任何人的邀请，可实际上却从来没有用眼睛真正打量过谁。也许一开始他也曾经打算在这个只属于成年人的场所跃跃欲试，盘算着打发几个永远过不去的夜晚。后来，在成功之前，他失败了。
同样的，在这个夜晚，没有人接近普罗恩普特，他坐在那里，坐在不昏暗也不明亮的地方。看着他就好像看着一棵正在落叶的树木。他的脸庞没有表情，他陷在他的身体里了。他在发呆，然后衰老。
这里必须弄清楚的是，衰老并不是成长，衰老是疲倦的诅咒，大陆上已经没有生命了——自从诺克提斯离开之后，事物就越过了成长，直接步入了衰老的阶段。
那是黑暗中的普罗恩普特，是一个无法反驳也无法被解释的客观存在。熟悉他的人从来不知道普罗恩普特原来藏匿着这样的时刻。
前来寻找普罗恩普特的塔尔科特无意间撞见了这样的他，在把他唤回平时总是微笑的他之前，塔尔克特不知道普罗恩普特已经这样多久了，也不知道他将要这样多久。
普罗恩普特的腰带上插着两把自动手枪。
他的吉普车上载着无数子弹。
*
食盒里装着伊格尼斯的肉排三明治，三个人坐在昔日的皇家玻璃花园内享用短暂的午餐。过去这里四季常青，可以找到各种各样的温室植物，现在一无所有，能及时地把腐烂的杂草清理出去就已经很不错了。
牛排溢满汁液，诺克提斯舔了舔手指：“我理解希徳对伊格尼斯料理的渴望了。”
“很高兴听你这么说，可惜午饭我不能做得很丰盛，所以只准备了三明治。如果时间允许的话，我会争取给你做一桌晚餐。”
格拉迪奥喝了一口冰水。
“怎么样，伊格尼斯的手艺没有让你失望？”
“他永远不会让我失望。”
诺克提斯撑着下巴来回看着格拉迪奥和伊格尼斯。
“我不记得你以前这么喜欢我的料理。”
伊格尼斯露出一个淡淡的微笑，他的眼睛被罩在淡蓝色的护目镜下。触目惊心的伤疤已经融入了伊格尼斯的面颊，甚至像从皮肤下长出来的。
“十年了，我没有吃到任何东西。”诺克提斯说，“你得补偿一下我的胃。”
“你这话应该和水晶去说。”
“这里没有水晶。”诺克提斯耸了耸肩，他站起身，格拉迪奥和伊格尼斯跟上诺克提斯，“而且不会再有了……所以我觉得我应该和我的私人饮食管理员提出意见。”
“伊格尼斯是我们的宰相，你居然打算把他推向厨房！”
“嘿，别以为我没发现伊格尼斯为你多准备了一份牛排，如果你真打算和我提出这个意见，下次就别让我抓住小尾巴！”
“看来国王这几年增长的不只是岁数嘛。”伊格尼斯笑道。
“我可不能让你们白等十年。”
“说的没错，我们的国王诺克特。”站在他后边的格拉迪奥轻快地哼了一声。
“不过……不知道普罗恩普特在哪。”
走廊一旁是一扇又一扇的落地窗。从窗户透进来的阳光太过明亮，剥夺了物体真实的色彩。诺克提斯眼前的长廊被分割成一段又一段黑白交错的区块，这让他们看起来就像在某种奇幻的迷宫中行走。诺克提斯眺望窗外一片废墟的因索姆尼亚，也看到了几辆穿行其间的绿棚卡车，再仔细些，他甚至能看到行走的人群，他好奇普罗恩普特在不在里面。
普罗恩普特在因索姆尼亚的暂住所还没有确定。当初在锤头鲨分道扬镳后，他们已经有半个月没有见过面。普罗恩普特在负责将雷斯塔伦的居民送回因索姆尼亚，后来又去了卡宴岬，客车来了一批又一批，但普罗恩普特始终没有出现在他的面前。
水晶已经带走了所有的使骸，以普罗恩普特的能力，他不可能遭遇什么致命的危险。
“今天下午就会有一辆从卡宴岬归来的客车。”伊格尼斯似乎明白诺克提斯在思考什么。
“我可不想他老是错过你的大餐。”诺克提斯嘟囔了一句。
避开格拉迪奥和伊格尼斯，诺克提斯深深地望了一眼窗外蔚蓝的天空。他无声地叹了一口气，轻轻地摆手挥散莫名的焦虑。
*
那辆从卡宴岬归来的巴士带回了伊利斯。
伊利斯是这一辆客车的安保负责人。这辆车按照诺克提斯的吩咐，直接在皇宫大楼前的广场停下，伊利斯觉得有些奇怪，她刚刚下车，就看到诺克提斯站在阶梯上朝她微笑。
三十岁的诺克提斯的微笑和十年前的有细微的差别，但还没等伊利斯分辨，诺克提斯就朝她走来。
“诺克特！”
伊利斯想要拉住诺克提斯的手，一如过往，不管诺克提斯几岁，不管他长什么样，在伊莉丝心里都永远一样。
“嘿，伊利斯，路上辛苦了。”
诺克提斯就像对待妹妹一样对待她，而她确实也是他最好朋友的妹妹。
“你在等我吗？”
伊莉丝望了望四周，没有发现格拉迪奥和伊格尼斯的身影，跟着诺克提斯的只有几名他们的护卫。伊莉丝同样和站在诺克提斯身后的几个人打了招呼，他们尊敬地对伊莉丝还了礼。
诺克提斯看到了这一幕，转过头对伊莉丝说：“看来当初的伊莉丝现在也独当一面了嘛。”
“别故作老成了，诺克特，虽然你已经三十岁了，但还是不适合说出哥哥才会说的话。”
看着抱着胳膊的伊利斯，诺克提斯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你错过了很多事情。”伊利斯说。
“我正在努力弥补。”诺克提斯抓了抓自己的脸，这是他二十岁时候的习惯，“你越来越像格拉迪奥了。”
伊利斯笑了：“这句话我就当没听到。”
诺克提斯邀请伊莉丝进皇宫，但伊莉丝有其他事情得在因索姆尼亚处理，只能婉拒诺克提斯。她欣慰地发现，虽然诺克提斯成为了名副其实的国王，但是他仍然像以前那样易于亲近。
“对了，普罗恩普特——他前几天就已经离开卡宴了，我猜他应该是去锤头鲨找希德妮了吧？”伊莉丝故意停了停后说，“他这十年可没有少花功夫。”
“如果他在锤头鲨的话我倒可以打希徳妮的电话问问。”
伊利斯拍了拍诺克提斯：“不用太担心他，诺克特，再怎么说他也是个可靠的猎人！你的事很多吧？我就不打扰你了。”
诺克提斯对伊莉丝笑了笑，他们挥手道别。诺克提斯望着她的背影，直到她与同伴消失在人群中。
在上升的电梯中，随着微微作响的电缆声，诺克提斯的心跳越来越快，他有点搞不懂为什么所有人都给他一个答案：不要担心普罗恩普特。
也许他们已经习惯在黑夜中随手给出这样的安慰，毕竟在那时，他们自顾不暇，如果还要分心关照他人，下一秒被黑暗吞噬的就可能是自己。
*
“嘿，普罗恩普特……？”
刚刚结束工作的希徳妮从车库的卷闸里走出来，她像只猫那样伸了个懒腰。大部分驻留在锤头鲨的狩猎人都回到了因索姆尼亚，这里只剩下普罗恩普特和希徳妮两人，而普罗恩普特似乎是今天下午她工作的时候开车从卡宴岬来的。
她走向半个身子栽进吉普车的普罗恩普特，但后者并没有给她答复，好像没有听到她在说什么。希徳妮走到普罗恩普特身边，拍了一下普罗恩普特想要引起他的注意力。但下一秒普罗恩普特就往旁边闪躲，同时闪电般伸手摸向腰带上的自动手枪。
“别紧张，是我。”
希徳妮立刻举起双手，表示无辜。她顺便瞄了一眼车厢，里面装满了枪支弹药，光是猎枪就有三把；在昏暗的灯光下，她发现上面还有架巨大的加特林。
看到希徳妮，普罗恩普特如释重负地叹了一口气。
“你装这么多武器在车上做什么？”希徳妮抱住胳膊，夜间的凉意让她的肩膀微微缩在一起。
“呃……嗯？有备无患嘛！”
普罗恩普特穿着那件无袖马甲，站在把锤头鲨照得宛如白昼的巨大高射灯下。希徳妮看不清他的表情，好像有一堵空气墙挡在希徳妮和普罗恩普特中间。寂静的夜晚，甚至能听到遥远的野兽的呼吸声，但它们不再构成威胁，现在听来也只让人觉得和平和安宁。空气香甜而令人轻松，可惜今天晚上没有月亮，浓密的乌云遮住了天空的光芒，只有在罅隙中才能分辨出集中的微弱的亮光。
“夜里很冷吧？”
普罗恩普特来回踱步，他的身体一刻都停不下来。普罗恩普特来回张望，似乎在发抖。
“什么？很冷吗？”普罗恩普特漫不经心地说，“我不觉得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