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之心06
在永夜中行进，引擎声不绝如缕，车前灯被周遭的黑暗打散，缓缓地吸入，只有光源像一只惊恐麻木的野兽的双眼，无神地凝视着前方被杂草和腐殖质侵蚀的道路。
副驾驶座上的普罗恩普特整个人都陷进座位里，他半躺着，双脚交叠着储放在车抽屉下的空槽中。塔尔克特伸手寻找咖啡罐，从通风口出来的暖风令他皮肤干裂。
普罗恩普特哼着歌，整趟旅途中都伸手抓着脑袋上的头发。他一刻也停不下来，整辆车都在抖，塔尔克特没好意思提醒他。
“等会要和伊利斯见面。”普罗恩普特抱着胳膊，说给自己听，“表现得开心一点、表现得开心一点，开——心——一——点。”
塔尔克特想告诉普罗恩普特，他真的不用说这么多遍。
塔尔克特在基加特利克遗迹放下普罗恩普特，普罗恩普特翻到后座，拉上他的背包和补给滑下了车，塔尔克特的吉普往上浮了一下。普罗恩普特朝驾驶座上的塔尔克特挥手，他的背包比他瘦削的身体更宽，塔尔克特不知道他都带了些什么东西，他也只能祝他好运。
普罗恩普特微笑着向塔尔克特告别，有时候他很庆幸他在前二十年养成了不管发生什么事情都会下意识扯动嘴角的习惯，也许他的潜意识中觉得微笑能够解决大部分事。如果遇上了解决不了的事情，至少看起来不会太狼狈。
普罗恩普特朝着洞穴前进。一片漆黑。黑夜中的黑井。
普罗恩普特从背包两侧拆下高亮度的荧光棒，将它们牢牢地插在洞口四周。黄土落下来撒了他满脸，普罗恩普特急促地呼吸着。
和格拉迪奥说的一样，伊莉丝偶尔会忘了些细枝末节的事，如果他们不在四周插满光源，等他们扫荡完地底，精疲力竭地回程的时候，一定会面对将他们重重包裹的使骸群。
荧光棒是伊格尼斯替普罗恩普特备好的。这几年他们的见面次数不如以前那么多。伊格尼斯担心他和格拉迪奥的安危，反之也是如此。伊格尼斯口头上说现在的世界到处都是黑暗，他的眼睛已经不是什么大问题，实际上谁都知道不可能因为出现另一个问题，原来那个就会消失。他到底在骗谁呢？其实他们三个都明白各自狩猎的原因。只是最近连格拉迪奥都丧失了说出答案的勇气。也许之前是因为答案显而易见，可如今这个答案却成了他们三人共享的沉重的秘密。
如今的普罗恩普特已经成长为一个可以独当一面的猎人，但他明白这种成长的代价不只是每次战斗后浑身的伤口，也不只是一些终身难愈的慢性病，而是他的灵魂，他正在慢慢地死去。谁不知道呢？因为所有生活在这片永夜诅咒的大路上的人都在经历这样的死亡，或许在表面上他们没有异样，但他们在死去。
但和他们不一样，普罗恩普特和他们不一样。他反复告诫自己。
普罗恩普特穿过狭窄的缝隙，路上散布着正在逐渐溶解为黑色颗粒的使骸尸体，大概都是伊利斯的杰作。她在墙上涂了荧光涂料，普罗恩普特一路追过去，伊利斯正在一间发电室里等他。
听到生锈的铁门的响声，伊利斯下意识地攥紧武器准备战斗，但门后探出了普罗恩普特的脑袋，伊利斯愣了一下，把冷冰冰的长枪放下，几乎冲上去抱住普罗恩普特。普罗恩普特朝她露出令人安心的笑容。
伊利斯经常在卡宴岬碰见普罗恩普特，普罗恩普特睡在卡宴大厅的一张担架床上，那种铁支架上绷着一层布的床。伊利斯在二楼经常见到普罗恩普特陷在其中，他的五官也陷入他的面颊里去，他不在她面前装出快乐的样子的时候，一下子就和其他所有人一样老了许多。那样简陋的床不允许普罗恩普特蜷缩着睡，他把手架在脑袋后撑着头，似乎每次都是想心事想到一半浑然睡去的。他那张嘴微微张着，好像下一秒他就要被惊醒。
卡宴岬在普罗恩普特和希徳妮的改装下，已经和从前大不相同了，不只是灯塔四周装满了高射灯，连原本破旧的小屋都被改造升级，装满了防备用的武器。
住在那里的小孩没有一个和普罗恩普特关系不好的，普罗恩普特睡觉前周围都会围满一群孩子，他耐心地把诺克提斯留下来的童话书念给他们听，直到他们一个又一个互相挨着对方进入梦乡，就像一群圆滚滚的小动物，普罗恩普特会把他们一个一个都抱回各自的床上，之后再回去睡觉。普罗恩普特面对他们的时候好像有无穷的动力，嘴里总是说个没完。
有不少在卡宴的小孩都是普罗恩普特看着长大的，他们都是孤儿，他们的其中一些人把普罗恩普特当成了目标，普罗恩普特也常笑着说，如果他不再变得强一点的话，被这群小孩看到了，会让他们失望的。
他服药的时候也从来不让他们看见。
大家都过得很不容易，普罗恩普特也是那样过来的，左轮手枪、氟西汀、安定、所剩不多的互相支撑的朋友们和对诺克提斯归来的盼望。
和伊莉丝碰面后，两个人开始朝着深处进发。普罗恩普特和伊莉丝合作愉快，加之面对的怪物也不难搞。
“运气真棒！”
普罗恩普特大叫着。他手中的左轮射出一发又一发的子弹。他旋转的时候，衣摆在空中划出一道圆弧。
“小心点。”
普罗恩普特一个滑铲冲到伊莉丝身旁，干净利落地干掉准备偷袭她的梦魔。
加特林和后坐力积压着普罗恩普特的身体，他的肾上腺素飙高。普罗恩普特依靠磨练出来的反应能力不断地躲过攻击，这场狩猎惊险而刺激，再加上和伊莉丝的出色配合，普罗恩普特在干掉最后一只哥布林后，久违地畅快地笑了出来。
“伊莉丝，看到了吗？刚刚，我啊——”
伊利斯笑着堵住说个不停的普罗恩普特的嘴：“为什么这么兴奋啊，明明你以前最讨厌狩猎了。”
普罗恩普特一愣，他的脸突然涨红了，接着又唰得变白，他盯着伊莉丝，嘴角的笑容变得非常勉强。
伊利斯有些诧异普罗恩普特的情绪变化，她能感觉到一些不和谐的因子在普罗恩普特身上生根了。
“我只是开玩笑而已，别放在心上。”
“哦，没事。”普罗恩普特如获大赦地扯了扯嘴角，“我没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