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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囚于高塔之中03

当清晨袭来,光明被树杈的缝隙筛成千万束光芒投向林间,森林的深处,在鸟雀与麋鹿的乐园里,一位受伤的年轻人正躺在溪边沉睡。左脸颊的疤痕在光线的晕染下呈现出淡淡的几近透明的褐色,明亮的阳光剥夺了他左肩膀的血色,只有被伤口处淌出来的血液晕开的地方狰狞地泛着红光。

那名青年并没有安眠于他的梦乡,他的眉头紧紧皱起,每一个大脑分泌出梦境的夜晚都让他饱受痛苦。这一次,在他的梦境里出现了无数双绿色的眼睛,他在无边的黑暗中恐惧地奔跑着,他想要尖叫,喉咙却被软棉花死死塞住。在黑暗的尽头有一点白色的如同污渍般的印记,但它看上去若隐若现、遥不可及。一整个晚上,因为低烧的困扰,青年辗转反侧,他在梦里惊恐地飞驰着,企图摆脱那些折磨人的绿眼睛的注视,到达那一块白点,但他的愿望越是强烈,落在他身上的鞭打就越是密集,他的每一次吼叫都换来一根针刺,每一个闪躲都逃不过一顿毒打。但因为他的愿望实在太过强烈,甚至他本身就在奔跑的过程中化为了一道岩浆般炽热而耀眼的光芒。当光明就在触手可及的地方,青年却忘记脚下艰险崎岖的道路,一脚踩空,他跌入万丈漆黑的深渊。

“萨博,你知道被遣送回来是何等的一种耻辱吗?你这么做是打算毁灭家族、断送家族的未来吗!你真一点用处都没有!够了,你以后去东林,一辈子不要出现在我们的视线里!”

“父亲!”

萨博猛地坐起身来,这个动作牵动了伤口未愈合的肌肉,一阵难忍的疼痛让他发出一丝微弱的呻吟。即便大口喘气会引起他肩膀的伤口疼痛,但萨博还是忍不住为噩梦颤抖,被汗浸湿全身。

一只棕色的松鼠边跑边跳地路过他的面前,那双如同黑豆一般的圆润的眼睛好奇地打量着萨博,萨博忍不住伸出手捧起松鼠,轻轻地逗弄着松鼠小巧的下巴。

“别想了,萨博,这些全都过去了。”

萨博沉沉地说道。松鼠的尾巴在他的脸上扫了一下,它脱离萨博的掌控跳到草地上往森林的深处跑去。

接着萨博开始蹲在溪边给自己更换绷带,溪水从北边的山脊上缓缓而来,洗去萨博的血污与疲倦,再不可阻挡地淌向南方。这个沉默的青年缓慢沉着地清洗着自己的伤口,他早已对此事轻车熟路。

他凝视着清澈的溪水与沉于其下的圆润的鹅卵石,他仿佛能感受到它的呼吸,通过这样的互动,他深知能够听到在森林掩盖之下的动物的鸣叫。


良久,坐在溪边的青年质问道:

“我好奇,到底什么能够拯救我,洗净我的过去,让我的人生拥有从头再来的机会?我的身体已经毁于凌虐,我的心灵早就亡于侮辱!”

而溪水清澈,它从来不予以真切的语言上的回应,总是无情地流向远方。

“纵使每个人有命定的人生,但上帝总该公平地分配他们的喜怒哀乐。神!我不该得到如此对待!”

当一只温顺的麋鹿来溪边饮水的时候,见到一个伤痕累累的青年匍匐在溪边失声痛哭,他的哭声低沉而压抑,内心几乎无法释放的痛苦几乎将他撑开,使他破裂。那只口渴的麋鹿伤心地鸣叫了两声,踏过溪流走向青年。允许青年揽着它的脖子,分享着无尽的无法治愈的痛苦。它想要舔去青年脸颊上的泪水,却发现它们苦涩难咽,这反而使那只鹿更加伤心忧愁,为这位被毁灭的美丽的青年而难过。


萨博终于从悲伤的情绪中缓过神来,他松开麋鹿的脖子,并有些不好意思地向麋鹿道谢,但那只长着强壮鹿角的麋鹿坚持跟随他,于是萨博便和它聊起天来。

“谢谢你,我很感激你能在我伤心的时候陪伴我,好像我还没有被上帝抛弃那样……你曾经见过上帝吗?如果有一天你见到了他,请你一定要帮我问问他,问他所有的一切。我越是苦难,就越是想要质疑这样的世界。但是我们又能明白什么呢?我被’奴隶’时,曾经遇到一个圣者,他说我不该遭到如此对待——但实际上,我们谁又应该成为别人脚下的奴隶,遭到无止境的羞辱?”

麋鹿发出几声温顺的鸣叫,似乎答应了萨博的请求,萨博愉快地抚摸着麋鹿的脊背。他们通过一条森林的小路,但萨博也不明白自己到底身在何处,他并不恐惧,最后他总能找到他森林里的小屋。

“如果能有机会使上帝实现我的一个愿望,那么我希望他可以让我忘记所有发生在我身上的事情。太多太多的事情,我希望它们从未发生,我希望我可以生在一个普通的家庭,度过一个安稳的普通的人生。”

萨博明白自己是在自说自话,但这样让他舒服些,如果有个人,他反倒说不出这些话。

路过苹果林的时候,萨博采了一些刚长好的苹果,他用布兜装住苹果,继续顺着小路漫步。树木的枝条开始浓密起来,但萨博在空隙中看到一座古塔向上突起的尖角,心中的声音开始催促他往古塔的方向奔跑。

越是靠近古塔,灌木就越是浓密,甚至有些蔓延到古老的小道上挡住萨博前进的步伐。萨博隐约感到有些不对,这里的鸟鸣变得刺耳起来,在枯叶堆藏着几只蛇朝他吐着芯子,如果萨博的脚上没有涂上蛇类厌恶的气味的话,他现在可能已经被其中的一只咬穿了脚踝。

他常来古塔,但这次的气氛让他感觉要发生些什么,萨博紧紧地扣住枪柄,沉着迅速地接近古塔。

现在古塔已经在他可见的范围内了,麋鹿低鸣一声转头离开,但萨博还是没有因此生怯。这一座巴洛克风格的四角尖顶高塔已经被风化到了会往下滑落碎屑的程度,从地面一直缠绕至塔顶的碧绿有力的藤蔓仿佛把这一座肮脏的年久失修的古塔拼接在一起,好让它不被强风吹垮。

纵使它残破、不堪,但萨博还是感受到某一股力量正在促使他进去一探究竟。萨博不明白这股驱动力到底从何而来,但他突然感到欣喜、快乐。

萨博在塔下发现了一些奇怪的白色羽毛,它不属于萨博见过的任何鸟类,羽毛柔软,没有任何味道,比他的手掌还长一些,握在手里散发出一丝凉意。这一发现让萨博更加好奇塔内栖息着什么样的生物,应该是他从未见过的巨鸟,根据这跟白色的柔软羽毛判断,这只鸟的体积起码是鹰类的两到三倍。

噢,居住在这样的塔内的,也许是长着翅膀的独角兽?

萨博兴奋地微笑起来,他好久都没有过这样愉快的情绪,以至于他的脸庞露出情不自禁的微笑而不是苦笑或者安慰的笑容的时候,他有些尴尬地愣住了,他的手指碰了碰上扬的,紧接着又垂下的嘴角,叹了一口气。

但他还是想着,也许他能够给它留一些刚成熟的新鲜的苹果。

如果它是有攻击性的,那么萨博就用燧石枪给它一个警告。

通向塔顶的楼梯是狭窄的,仅容一人。楼梯上堆满了成年积累的腐烂的植物和一些说不出名字的奇怪的东西。萨博听到自己的脚踩在那些腐殖质上,它们发出的咔嚓声在塔内回响着。萨博期盼这样的声音不会惊扰到那只巨鸟,或者,其他的一些什么。

这种孩子气的、期望见到独角兽的幼稚想法让萨博的脸颊泛红,他在昏暗的楼道内向上攀爬,终于有一丝光亮洒在拐角处的楼梯口上。一阵翅膀摩擦的声音模糊地传到萨博的耳中,让他感到一阵惊喜,他咽下一口口水,在往塔内瞧的前一秒为自己这样的激动而感到害羞,并且他也做好失望的准备,他总是做好失望的准备……

只不过这一次,萨博所见到的景象已经不能够用他学习过的所有的形容词来加以描述。

塔顶坍塌了一小块,碎石堆在角落,在被凿开的破口边,一个和萨博年纪相仿的年轻男人正枕在自己的胳膊上沉睡。圣洁的光芒洒在他完美的不着寸缕的身材上,他躺在一对洁白的翅膀上。

“……啊!”

苹果落地的清响吓得萨博低沉地叫了一声,他听到他的声音在古塔内回旋,并最终落在正在沉睡的天使的耳朵里。因为眼前的男人正缓慢地睁开他的眼睛,平静地凝视着萨博——好像他早就知道萨博会找到他一样!

萨博在那双黑色的眼睛里看到自己不知所措的倒影,他迫使自己做一些什么,但身体已经凝固在这位黑发黑眸的天使的注视之下。他撑起上半身,阳光透过他细碎的黑发,披在他的肩膀上,在阳光的照耀下,他小麦色的皮肤几乎是透明的。

从那双眼睛里射出来的光芒宁静、温和,但萨博却感觉浑身发软,他怔怔地看着天使,逐渐恢复平静。他想要说些什么,但又害怕声音太大把天使吓跑。

萨博站在那儿,不知道站了多久,天使看向窗外,俯视着郁郁苍苍的森林与远方微微隆起的山脊,微风拂起他的头发,这个美好的场景印刻在萨博的脑海中,在以后的年岁里,他总是反复梦到这样的画面。

从始至终,天使都没有与萨博说过一句话,他一直休息直到他认为足够了为止,当阳光变得灼人之时便从窗口跃出,张开巨大的翅膀消失在萨博的视线中。

一时间,古塔内只有萨博呼吸的声音,尽管空气中还没有消散一股天使带来的暖意,但萨博已经明白圣洁与美好早已与他失之交臂。

最后,萨博放下怀里的苹果,一共七个,他把它们摆在地上,转身下塔。他觉得很疲倦,他发现自己没有力气质问这位美好的天使,甚至觉得自己和他共处一室都不是正确的。他归隐于黑暗,并将在黑暗中灭亡……

这才是属于他的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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