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囚于高塔之中08
离开酒馆之后萨博松了一口气，也不再对艾斯生气，他感到疲倦，于是迅速地将剩下要做的事情完成，牵着马回到树林当中。艾斯居然没有再给他惹麻烦，这让萨博很欣慰，这个天使终于学会了安静。
一回到森林后，艾斯迅速张开翅膀。尽管他张开了翅膀，但他仍然使用他的双腿步行，仿佛他很享受这个游戏。
接过萨博递来的苹果，艾斯用力咬了一口，满足地说：“今天真有意思。”
萨博没忍住，翻了一个白眼。
注意到萨博神态的艾斯哈哈大笑，他勾住萨博的肩膀，靠着他，与他一起漫步在林间小道上，他们向着夕阳的方向前进，直到天空逐渐变暗，缀满点点繁星。
夜晚，萨博用新购置的羽毛笔写完日记后，油灯正好只剩下微弱的火苗，在微弱星光的照耀下，有一只天使正躺在他的房内沉沉睡着，发出均匀的呼吸声。
自从艾斯过来和他一起住之后，萨博小屋的地板不时落了几根羽毛，萨博手里的笔正是用艾斯身上的羽毛做的，他的羽毛柔软又有韧度，握在手里还有一种温热的触感。
现在他的房间有两张床，艾斯的那一张是他们一起砍树做出来的，虽然艾斯一开始不想要睡在床上，可自从他在萨博的床上躺了一回后，再也不想在坚硬的石板或是草垛上休息了。而萨博无法接受和艾斯一起分享一张床，他无法接受太亲近的肢体接触。起初，艾斯一搂他，他就不可抑制地浑身发抖。
和艾斯一起相处是一件耗费体力的事情，比如他老是拉着萨博聊到深夜，作为一个天使，他没有规律的作息，而且喜欢萨博和他一起“打破常规”，他时常嘲弄萨博是个无趣的人。
因为艾斯的无理取闹，萨博时常气得不知道怎么反驳。不过就像水始终会往下流一样，萨博最终适应了和艾斯的生活，艾斯张扬的性格、明媚的笑容和自我的生活方式成为了萨博生活的一部分。
在他们空闲的时候——几乎是每一天，他们深入林中打猎猛兽，登上山顶跃入断崖，萨博带领艾斯了解人类数千年生活累计下来的智慧，而艾斯拉着萨博升入云中体验飞翔的滋味。只不过艾斯从没有告诉萨博为什么他也猎杀生物，萨博也没有告诉艾斯他的过去。他相信艾斯知道这一切。
这回，萨博很迅速地打到了一只野兔，他的毒箭刺穿了它的后腿，并随着它的挣扎加重了它腿部的伤势。萨博找到他的猎物，无视它精疲力竭的喘息，用随身的匕首精准地刺入它的喉咙，在大型猛兽嗅到这股血腥味之前迅速地收拾了残局，带着他的战利品离开。
很快的，艾斯也从森林里回来，带着一只奄奄一息的松鼠。艾斯服输地耸了耸肩。在溪边清洗猎物的萨博看向艾斯，眼睛微微眯着，嘴角得意地扬着。
艾斯叹了一口气。
萨博敛起笑容，询问道：“怎么了？”
“你笑的真好看。”艾斯走过去，微微俯视着萨博，“你应该多这么做。”
萨博深深地看了艾斯一眼，没有说话。
艾斯在萨博身边坐下来，他把手浸在潺潺而去的溪流中，指尖轻点着溪底沉淀的圆润的鹅卵石。午后的森林在太阳的照耀下朝蔚蓝的天空升起一阵雾气，时不时随风而来的云朵短暂地遮住了太阳，在地面投下一块清凉的阴影，同时，从森林深处吹来低温偏低的凉爽的山风。艾斯嗫嚅了一阵。
“萨博啊……”艾斯说，语气像呼出了一口长长的气。
萨博的匕首在水面上弄出一阵阵清脆的水响，他的衣袖湿了半边。
“你是不是觉得难受？”
萨博停下手里的动作疑惑地看向艾斯，他皱了皱眉头，“没有啊，你怎么这么问？”
艾斯的手指在萨博的手背上爬行，就像小孩子遣散无聊时候的把戏。细微的痒意啃噬着萨博的神经末梢，他不自觉地笑了起来，却没有把手收回来。
“不要痛苦，萨博，你会找到幸福。”艾斯温柔地说，把萨博吓了一跳。
他看向艾斯，那位天使的脸上有被树叶滤过的光斑，一阵凉意从他们交握的手中传来，萨博怔怔地望着艾斯，僵硬着身体直到对方紧紧地抱住他。萨博没有挣扎，反而把脸埋在艾斯的肩膀里，嗅着艾斯肉体散发出来的热气。
“怎么了，艾斯。”萨博静静地说，他知道现在这个世界就只剩下他们两个。
“你睡着的时候哭了，萨博。”艾斯贴着萨博的脸说。
萨博没有任何印象。
艾斯叹了一口气，被他抱在怀里的萨博的身体温热，有些柔软，但又足够坚硬。流露在萨博表面的情感都是肤浅而转瞬即逝的，一旦有人要触及更深一点的地方，这个孤僻的青年就会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艾斯明白，即使那个人是自己，萨博也会二话不说地立刻消失。这不能怪萨博不接受别人，这不能怪他。
正是这副肉体，在夜里惊恐地颤抖，淌出来的汗液濡湿了他的衣服，仿佛一颗无助的星星在宇宙的黑暗中痛苦地彷徨。“离我远点！”萨博无意识地吼叫道，接着大哭起来，他把所有接近他的物体全部推开，孤身一人蜷缩在破旧而坚硬的床板。在夜色的烘托下，他略显瘦削的躯体如同祭品一般，分布在他半张面颊上的伤痕是邪恶在他身上犯罪的证明，而他淡金色的头发和苍白的皮肤则显出圣洁的意味。
多么矛盾的一个人！夜里的艾斯站在床旁凝视着这位惊恐的青年，他声嘶力竭地喊叫着支离破碎的语言，寒冷让他颤抖，惊恐叫他怒吼，他想要驱散的东西使他无能为力。艾斯伸出手包裹着萨博的半张脸，不断淌下的眼泪沾湿了天使的手掌，比冰雪更冷，比炙火更热。
为什么这样一个善良的年轻人要承受这样的痛苦？
艾斯感到一阵陌生的情感涌入他的心脏，他天使的心脏，像是被冰雪冻住一样无法跳动，像是被烈火灼烧一样疼痛不已，他还没意识过来发生了什么，那张面无表情的脸上就已经一阵冰凉。那是从窗外拂面而来的夜风让他感受到的，眼泪流淌的滋味。
艾斯对自己的变化感到诧异，他慌张地缩回手，抹去脸上源源不断往下淌的液体，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随着心脏艰难的跳动，他感到一阵窒息，这让他蜷缩了起来，并且为了获取更多的空气，他不得不张大嘴唇喘息。这呼入的空气如同利剑一样撕破他的呼吸道，斩开他的皮肉与骨头，径直捅入艾斯柔软的心脏。
“……萨博。”
在一阵又一阵的抽泣中，艾斯终于明白了哭泣的感觉。他的身体感到前所未有的寒冷，就算用炉火温暖一边又一边都无法回温，只有紧紧抱住同样哭泣的萨博，艾斯才能够恢复正常，止住眼泪，并且在内心缠绕上一圈一圈的荆棘也变成柔软的丝带。
在无数个夜里，艾斯紧紧地拥抱着萨博，用翅膀把他们包裹起来，就像编织出一个安全的茧，好让他，一个受伤的人类，如同新生儿一样被保护着，被爱着，被需要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