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囚于高塔之中10
笼罩在贵族强权统治下的这一段时间，将要被三百年后的历史学家称为历史上政治最黑暗的时期。杀人和蒙骗一类的新闻常常被放在每日一乐栏目，报纸的编辑人企图以此博人一笑，竟然也有人买账，由此之后这类恶行屡见不鲜。阿贝尔·加缪的一句话曾经被用来点评生活在这一段黑暗时期的人民，当然也可以适用于所有比起无力不如说是懒于斗争的人民：习惯于绝望的处境比绝望的处境本身还要糟糕。
生活在这段时期的萨博处于与世隔绝的状态，一出生他就是贵族的后裔，纵使他悲剧般的家族将悲剧性同样地延伸至他的命运，但他的痛苦在那个时代不具有普遍代表性。从贵族的后裔转变为天龙人的“奴隶”，最后再沦落成为世所厌者，萨博从未接近过平凡人，他的世界狭窄又封闭，充满痛苦和抑郁的情绪。
此刻他正驾着马车，于正午时分出发，如果顺利的话他将在午夜到达。他全然不知将要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
此时的天空已经不再如同早晨那样晴朗，越往市中心的外围走，天空就越来越阴郁，远处的乌云一副要打雷的模样。只注意到气候的萨博没有发现自己已经不知不觉被身后的马群——粗略一看也有十余人之多——跟了上来。
一声惊天的马啼响起，本来要刺中萨博的箭矢深深地插入了马臀，新鲜的血液喷洒而出，马匹喘着粗气，受惊后不顾一切地狂奔起来。突然加快的速度让萨博俯下身贴在马背上，马匹的呼吸紊乱，肌肉也在剧烈地颤抖着，大概没办法撑到能够摆脱他们的纠缠。紧紧追在他身后的人似乎盯上了他载了些货物的马车，路过的农夫一看到这个架势就躲进两旁的树林藏了起来。
黑马打着喷鼻，像是痛苦地呻吟着，萨博仔仔细细地抚摸着他的鬃毛，仿佛在与它道别。萨博还是费了一点力气把马停下，后面的人也追了上来将他团团围住，得意地居高临下地打量着萨博，萨博仰视着来人，搜刮马车的人马已经发现了部分财宝，正准备劫走。
萨波没有反抗，他被一个人擒住双手，狼狈地弯腰佝偻在一旁，他们要他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财物被洗劫一空。
其中又一个人跳出来说：“我看到他从庄园出来，看他这幅打扮，大概是负责运送货物的车夫！”
“算你可怜！”站在这群土匪中间的身材魁梧的人大笑道，眉毛往上撇着，一副粗鲁的农夫样貌，“现在这么乱，没人会管你的，你可不能怪我们，现在该死的贵族要我们交我们的家底上去，我们也活不下去！”
擒住他的人发现萨波毫无抵抗之心，贪了些力气，也没有卖力地揪住他，如果没有被人呵止，他几乎要和萨波聊上天来。他们对萨波海挺有好感的，似乎很久没见这么好打劫的人了，于是洗劫过后，他们还给萨波留下了一匹马。
那位擒住他的人甚至还在离开的时候和他道了别，萨波形单影只地牵着马站在原地，仿佛没有什么事情发生一样，无动于衷地看着对方显然有些愧疚的神情。
树林发出风动时的簌簌声，阴郁的天空堆叠起了大块大块的云层，偶尔有一只海鸥在空中盘旋，很快就消失在了视野之中。
从树林中跑出另一个看起来手无缚鸡之力的少女，她一个用力扯过萨波手里的缰绳，踩上脚蹬翻身上马。但萨波一皱眉，毫不费力地把她拽了下来，她摔到地上之后呻吟起来，但在萨波准备驾马离去的时候，她死死地拽住缰绳，甚至被马屁往前拽了十几米，膝盖一片血红，正在往下淌血，更不要说她像从乱葬坟爬出来的模样，触目惊心。
她的举动迫使萨波下马，他迅速地打量完少女，显得兴致缺缺。
少女则盯着他，不知道怎么说话了一样嗫嚅着，但萨波注意到她觊觎缰绳的眼神，便紧紧握住了手里的马绳，威胁地盯了她一眼。少女没有害怕，反而开口道：“你要去哪里？”
“……”
“我要去一个很重要的地方，求求你，你能带我去吗？”
萨波皱着眉头看着她那双明亮的眼睛，尽管她的脸没有一块干净的地方，身上的衣服也破破烂烂地挂在身上，但她不是粗鲁的人。
即便如此，萨波仍然没有兴趣听她的故事，他摇了摇头，从口袋里掏出一枚金币递给她：“足够你找别的人送你去你要去的地方了，我没有那个时间，抱歉，小姐。”
“我叫克尔拉，”她没有回应萨波，反而自顾自地介绍起来，“我已经在这里等了很久了，除了你之外没有别的人来。我有很重要的事情，必须现在就走，真的，我可以给你更多金币！或者其他一些你想要的东西。”
萨波有些厌恶地看了看她，克尔拉大叫起来：“你想歪了！我说的是希望。”
“……你在说什么。”
“希望！”克尔拉说，“我们将要带给这个腐朽的世界一个新的希望，看你的眼神，你已经不相信这种你觉得幼稚且不存在的玩意儿了吧！不论如何，总是应该有人来打破这腐朽的体系，带来希望。”
她说这些话的时候，声线清亮，神情天真，但话却是真的，她的热情让萨波明白了这点——她是认真的。
可是萨波不相信希望的存在，回顾他的人生，这一切都充满了苦难，难道有什么新的东西能够撕破他生活的表层，剖开痛苦的内核，带来希望的光芒？
看到萨波兜帽下变得阴沉的脸庞，克尔拉有点急了，她伸出手拉住萨波的手臂，用力解释道：“我是来自革命军的。”
这和萨波无关。
这个世界如何运转，又和萨波有什么关系？光是活着就已经拼尽全力了，他哪里来的精力去搜寻希望？
艾斯的身影突然在他的眼前一闪而过，萨波颤抖了，不自觉地急促地呼吸起来。
萨波上马，在克尔拉感到绝望的时候，他朝她伸出了一只手，朝着革命伸出了一只手。
“上来吧，我带你去附近的村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