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ome On, With the Rain
下午三点的时候天色突然间就转暗了，艾斯把摄像机的镜头对准天空的时候才发现上面早已铺满了滚滚的乌云，突然丰厚起来的水雾让空气一下子就变得湿润冰凉起来，艾斯只穿了一件长袖衬衫，对于初春本来就是相当单薄的打扮。他还在这一条笔直的街道上犹豫去处。他没有带伞，天空中突然轰鸣一声，接着像是什么重物往下落了一样，雨水泼在他的身上，艾斯懊恼地叫了一声，往刚刚租的公寓的方向跑，他一边跑一边把身上的衬衫剥下来，将相机包在里面，艾斯弓起身跑步，让雨水打在他的肩背上，还有他额角的头发上。
艾斯不喜欢雨伞那样累赘的东西。
雨水打在他裸露的肌肤上，他尝到了春天第一场雨水的味道，一股奇妙而难言的滋味蔓延在他的唇齿间，带来寒意的同时暗含着某个温暖的秘密。如果他现在怀里没有抱着他宝贝的相机的话，他可能会一边唱着歌一边奔跑在雨中吧，但他现在实在没有这样的心情。路上的行人打开一把又一把的雨伞，艾斯在空隙间穿行，他为自己洒到别人身上的雨水感到抱歉。
这一整条街没有任何屋檐，也没有任何避雨的地方。艾斯离他的公寓只差两条街，如果他努力一下还是可以跑到家的。
很快的，雨水模糊了他的眼睛，艾斯使劲地眨眼，他用手背抹去眼睛里的雨水，但他发现手背也是湿的，糟糕极了，他在心里懊恼，也许下次真该带一把雨伞。
当他硬生生地撞上别人的时候，这种想法空前强烈起来。他很确定那是一个人，因为对方发出了一声惊呼，一个音调稍微上升了的受惊的叫声，那是个男人，他好像碰倒了对方怀里的某件不耐摔的东西，因为他拉住那个男人把他往自己的方向拽的同时，听到了一声如同雨水一样清脆的啪嚓声，好像是陶瓷之类的……艾斯的眼睛看不清东西了。
“对不起！雨太大了，我没看见你。”艾斯使劲眨着眼睛，最后用几乎已经湿透了的抱着摄像机的衬衫擦了擦自己的眼睛，一个模糊的身影印在他的眼底，应该是个金发的男人，他看着地板在懊恼地叹气，艾斯愧疚地连连道歉。他担心雨声太大了男人听不见自己，就凑近了一些，他闻到了很清新的气味，在这种被扩散、淡化的气味下还有一股很重的气味，这个味道让艾斯有一点晕眩，他就往后退了一点。
那个男人拉住他的手腕，“没关系，今天的雨太大了。你能帮我撑着这把伞吗？我得收拾一下这盆花。”
那双温暖的手递给他伞柄的同时还替他擦干了眼睛上的雨水，艾斯终于睁开眼睛，在他眼前的果然是一个金发的男人，他苦笑了一下，蹲下身去，艾斯顺着他的动作往地下看，发现他刚刚打碎的是一盆花，艾斯本来对花草没有什么研究，但他却明白那个男人在心疼的是夜皇后。他知道这种花非常名贵并且很难得，他有一个园丁朋友正在研究怎么培育出这个花种。
“我的天……对不起！”艾斯蹲下身帮那个男人一起把土捧起来，洒到破碎的花盆里，那东西还剩下一个地盘和一点边缘，起码没有全裂掉。那个男人勉强收拾好了那盆夜皇后，雨水让他们非常狼狈，男人原本鹅黄色的开衫上已经都是泥土了，艾斯的双手也是如此。他们现在只要往哪个地方碰，哪个地方就会染上污渍。
“我们能先去那家面包店的屋檐下面吗，抱着这样的东西我没办法走很远。”那个男人勉强笑了一下，他的怀里几乎抱着一团泥土，而艾斯呢，他突然意识到自己怀里抱着一台昂贵的相机，他想八成那玩意儿进水了。
他们缓慢地移动到了屋檐下面，屋檐不大，艾斯把伞收起来放在靠大门的那一旁，男人把怀里的花盆小心翼翼地放在地上，他们看到自己在玻璃里的倒影，不禁为自己糟糕的模样叹了一口气。艾斯把一直挡在眼前的湿透了的碎发撩到脑后，他有一种冲动想像狼狗那样甩动自己湿漉漉的身体。只是一种冲动而已。他看向坐在一旁的男人。
“你没事吧？”艾斯说，“我真的很对不起，我帮你去叫个的士吧，你家在哪里？我送你回去。”
男人挥了挥手，沮丧地叹了一口气，他好像觉得不应该这样对一个陌生人，又把负面情绪收起来，扶着玻璃站起来，对他说：“没关系，我家离这里很近的。我等雨小一点了再离开。”
艾斯说他住得也很近，男人笑了一下没有回应他，艾斯觉得男人不太想搭理他。艾斯没有其他地方可以去，只能和那个男人一起坐了下来，坐在地上，他们两个坐着的那块地很快就被他们弄湿了。
从屋檐上淌下来的水在街道上汇成细流往低处奔驰而去。他们背后就是温暖的面包店，当很多人看向上半身不着寸缕的艾斯的时候，艾斯才注意到这家面包店的门口排了很长的队伍，接着他就闻到了面包烘烤出来温暖香甜的气味。他的手滑向裤子的口袋，不出所料地发现自己没带钱。
雨天的色彩是暗色的，而面包店里的灯光是温暖的，亮色的灯光打在队伍中人们期待的脸上，艾斯下意识把包在衬衫里的相机拿出来打开，选择角度后对焦，拍了几张之后艾斯坐在那儿开始百无聊赖地看他胶卷里的照片。有几张是他今天下午拍的，可没有一张让他满意，艾斯的心情瞬间就变得很糟糕，他反复看那几张照片，重重地哼了一声，继续看着落雨，一辆大众从右边疾驰到他的左边，车灯在雨幕中拉出一道转瞬即逝的霓虹。注意力被拉到左边的艾斯看到正低着头看着那捧花的男人，男人有一头明亮的顺滑的卷金色短发，他的后脖颈稍微露了一点，接着被鹅黄色的针线衫吞没了，他的脊背如同山脊那样隆起，支起来的双腿上靠着他的手臂，男人看着黑色郁金香出神，因为雨天的色彩而带上了哀伤的神色。
艾斯控制不住自己的手按下了快门，男人惊讶地转过头看他。我在做什么，艾斯想。
结果男人又笑了笑，神情柔和了不少，他换了一个姿势，像刚刚才注意到艾斯的存在一样。
“你好，我的名字是萨博，你呢？”
“你好，萨博，你叫我艾斯就可以了，我想。”艾斯有些犹豫地说。
萨博撩了一下他有些湿润的鬓发，艾斯恨自己没有把那动作照下来，他发现自己被这个叫做萨博的男人的一举一动牵动了，看他抚摸自己后脖颈的模样，他是说，他很适合自己的镜头，艾斯想，他原本应该坐在面包店供给客人休息的圆椅上，手里有一杯滚热的咖啡，然后撑着脑袋往外看，不看行人，他会看着雨水，好像在等待一个没有和他约定过的人一样。
“艾斯？”五根细长均匀白皙的手指在他的眼前晃了一下，艾斯能想象它抓着文件时的模样。
“艾斯，你怎么了？在想什么？”
艾斯眨了眨眼，从自己的想象中回过神来，他忍不住冲萨博笑了一下：“我在想你能不能做我的模特，你长得很好看。”
“……”萨博这次没有笑了，他眨了眨眼，“你不要开玩笑了，给我看看你照的照片吧。”
艾斯让萨博坐近一点，他一张张展示给他看，当他们看到里面艾斯在浴室里给自己的身体拍照的图片的时候，两个人愣了一下之后都笑了起来。
“你拍得真好，我想你很有天赋。”萨博说，“我在这方面就很差。”
艾斯说：“你也这么想吗？其实我接触摄影不久，我只是喜欢旅行而已，只不过光旅行的话很快就把积蓄花完了，所以我在想除了打工之外还有什么办法能让我去更多地方。”
“你去过很多地方？我真羡慕你。”萨博说，“我整天都只能待在同一个地方学无聊的东西。”
“别这么说，我看到你别在包上的校徽了，很多人都想追求这种生活，毕竟它很安逸……”
“你在嘲笑我吗？”萨博苦笑道。
“没错。”艾斯笑道，“不愧是顶尖大学的，你真聪明。”
“别说这些了，”萨博拨弄着夜皇后娇嫩的叶片，朝艾斯看了一眼，“我今天可真倒霉。”
艾斯抿了抿嘴唇，看着那盆名贵的花，萨博马上就朝他摆了摆手说：“不全是这个，再说我也不知道这盆花是谁的，我没有买过这么昂贵的东西……昨晚隔壁派对办到了凌晨，因为太吵了所以我没睡好，今天早上错过了时间找到教授的时候已经太晚了，更可怕的是我原本以为要寄到的材料竟然不在包裹里，取而代之的是这盆花，我想我大概是拿错了，可是上面写着我的门牌号呢，总之我被赶回来了…我想这个学期应该得重修了吧。”
艾斯拍了拍萨博的背以示安慰。
“我今天早上也拿到了一个奇怪的包裹，我直接把它们丢到垃圾桶里了，哎，这种事情时常发生，不是吗？另外你应该去和你的邻居谈谈，开派对的时候总是没办法注意到其他事情的。”
萨博耸了耸肩，说也许吧。
“不过我也喜欢办派对。”艾斯吐了吐舌头。
他们又聊了很多东西，面包的香味让他们的肚子都有点饿了，萨博看了一眼手表，发现他们已经在这里坐了两三个小时了，萨博感慨艾斯真是不怕冷，随后建议一起去他的公寓，他们可以点外卖，如果不介意的话，萨博说他可以做一点东西给艾斯。萨博伸出手去接天上落下的雨，雨势已经减小很多了，艾斯帮萨博撑着伞，萨博怀里得抱着那盆植物，他们买了一打啤酒，出来的时候拿到了一个蓝色的氢气球，谁还会在雨天发气球呢？
萨博觉得这件事情奇怪的时候，艾斯突然把伞丢给萨博，往前跑了一段距离，兴奋地让他往他的镜头处看，萨博奇怪地挑着眉毛，他觉得艾斯真是一个奇怪的青年，他充满了活力和奇奇怪怪的吸引人的特点。一张满足的笑脸从巨大的镜头后显了出来，艾斯高兴得几乎跳着跑到萨博身旁。
“我要爱上你了，我真爱你，萨博，你太适合镜头了！”
艾斯抱着相机绕着萨博走了一圈，然后回到伞下，他全身已经湿透了，萨博感觉很无奈，但又忍不住笑了起来。艾斯揽住萨博，约萨博什么时候一起出来散步，萨博给艾斯留了电话号码。他们走完了这条街，艾斯看到了一家连锁的汉堡店，那是他很喜欢的一家店，他的公寓楼下也有一家。
直到艾斯看到熟悉的公寓外观，熟悉的景物布置，熟悉的一切，他才意识到这里也同样是他的小区。这时候他的手机震了一下，是他的那个园丁朋友问他有没有收到他培育的夜皇后。艾斯想这个冒失的混帐应该是把门牌号写错了！因为他觉得自己很可能是那个昨天晚上开派对开到两点吵到萨博的可怕邻居。
所以今天早上被他丢到垃圾桶里的一叠废纸很可能是萨博的……资料？
艾斯身边的男人还在对他友好地微笑，毕竟他还不知道他旁边的那个男人，正是害他得重修的罪魁祸首。
另一通电话来了，是来催艾斯准备派对的，他们还要一大群人一起玩到晚上三点……艾斯挂了电话，双手插在后裤袋上装作漫不经心地询问萨博：
“也许我们今晚可以一起开个派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