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逃离陆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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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事情我想说很久,但是一直没有说出口,当然这一次也一样,我仍然坚持把这一切留在我的心里,我尝试把它们搞懂,尽管这趟通往谜底的旅程不会有结束的一天。

十岁的时候,我没有过多思考关于未来的事情;二十岁,我觉得我的人生可能会很精彩;现在,我三十岁了,我承认我过得还不错,但也明白,可能仅仅是因为我已经懒得再去思考更多问题。从表面看来,我似乎已经渐渐找到了自己在这个世界的位置,那个可能并不是专门为我准备,但是我仍然能够融入的普罗恩普特·阿杰塔姆的位置——一个飞行教练。

我热爱飞行,但诺克提斯·路西斯·伽拉姆才是我从事这个行业的首要原因。

诺克提斯·路西斯·伽拉姆,路西斯王国的第114任继承人,如同其他故事里写的一样,他从小就与众不同,他王子的身份就是那一圈和他人区分开来的金边。但在这个圈里的他,却是那么沉默,我记得他总是不说话,以至于他每次开口都会把他周边的人吓到。

“诺克提斯。”

十六岁的时候,他吓到了我。那时候,我们正式地为彼此介绍着自己。

为了这一天我准备了很久,因为他是王子,所以配得上最好的朋友。我知道自己穷尽一生也不可能达到那个标准,但也不会轻易放弃成为他朋友这个梦想,我所能做的就是将最好的自己献给他。

诺克提斯对我说的第一句话是“好重”。他无意识的敏锐让他无情地戳穿了我的痛处。我的肥胖并不是因为摄入了过多的脂肪,而是缺乏关爱的体现。他们都对我感到抱歉,而我也无能为力,我不可能期待谁来拯救一个一点也不有趣的我,毕竟我给不了他们什么。

诺克提斯配得上最好的人当他的朋友。当时的我是这么想的。虽然我没有清晰的想法,但我感觉流淌在我心中的诺克提斯的光是昏暗充满潮气的。他的生活中,阴雨过于泛滥了。故此哪怕只是一点点,我也想要用我微弱的生命之光温暖诺克提斯。

我花了六年的时间终于鼓起勇气走进了他的生活。

我们高中开学的第一天,我努力在他面前展示我锻炼出来的自信。我表现得若无其事,甚至伸手拍了一下他的肩膀,看到他看着我,短短的刘海下那双眼睛闪过困惑。

“初次见面,诺克提斯王子。”

我坚持盯着诺克提斯,那条林间小道不知道为什么人影全无,仿佛全世界只剩下我和诺克提斯两个人。诺克提斯用沉默不断地试探我,他从很久开始就已经是个中高手了,沉默是他的朋友,是他感知世界的触手。而我只能僵直地任他试探,那是一种只有对他心怀信任才能做到的事情。他在交流方面表现得相当冒犯。

然而,在他沉默的同时,他的情绪却通过他的触手传导进我的体内,我摆动着自己的身体,他的情绪由我进行着演绎。

“什么啊。”他蹙了蹙眉,露出了一个亲切又怀疑的微笑,“初次见面?我们很久之前就见过了吧。”

他对发生在他身上的事情几乎从不忘却,他对那些对未来有预言意味的事件不由分说地储存在脑海深处,但从不主动出击加快事情的发展。他从来都是等待,兴许他也在等待命运齿轮转动,他不得不迎接的那一日的到来。另外,这种储存记忆的方式也像啮齿动物一样疯狂地啃噬着他的内心,他从不愿意让事情随风而去。

我弄不清自己内心到底是激动多一点还是害怕多一点。我只是觉得一个王子记得这些事,是一个很不祥的征兆。

我向来健忘得厉害,在诺克提斯这好像碰巧成了一个优点。因为我很快就忘了他的王子身份。刚开始来往时,我还遵照礼仪,尊称他为诺克提斯王子,直到他以一种忍无可忍的表情盯着我说了那句古怪的话:“叫我诺克提斯就可以了,别叫我王子,拜托你了。”

称呼带来的变化是骤然的,他不再是诺克提斯·路西斯·伽拉姆王子,而是诺克提斯,或是诺克特。

诺克提斯不再顾虑与我的距离,我们互相揽着对方的肩膀上下学时,他的呼吸喷在我的侧脸,带来一阵痒意。他让我见到他性格的软弱之处,他也不惮我融入他生活的举动,他对此表现出宽容无所谓的态度。

而我从不提及他那块布下盖着的东西,这是我们的原则之一。我是很健忘的,在一开始还对它有所顾虑,但很快的,我甚至遗忘了它的存在,一如我忘了诺克提斯的后缀是王子一样。

但是现实不可能因为我们的主观而产生扭曲,它总有一天会来。尽管我们忘了与它会面的日期,它也会像名不速之客一样破门而入,将你从温暖快乐的住宅中扫地出门。

所以后来我看到诺克提斯登基成为国王,电视新闻下面滚过一行他的全名“诺克提斯·路西斯·伽拉姆”,喝牛奶的我一时间竟然没反应过来屏幕中这个顶着诺克提斯长相的人是谁。


诺克提斯或者诺克特和诺克提斯·路西斯·伽拉姆是不一样的两个人。

我想讲的是诺克特,我并不怎么了解诺克提斯·路西斯·伽拉姆,我只在电视里见过他。我所知的只是他身为一国之主,总是端着架子从这里到那里,从那里到这里,没有太多的喜怒哀乐,他看起来是那么无坚不摧,令人联想到露娜弗蕾亞殿下。

但诺克特并不是那样的。

当我飞入云间,心中想的是诺克特,而不是诺克提斯·路西斯·伽拉姆。

诺克特坚持说我走向飞行生涯的第一步是我们高中时代玩的某一款模拟类主机游戏。那时候我们花了大量时间,终于入门了那款真实得要命的飞行游戏。虽然,没错,在那段时间我搞懂了飞机的大致结构——控制杆、泡型舱罩、低单翼、油箱和T型尾翼,但我确切地记得诺克特带来的第一个关于飞机的影响是在我们十岁的时候。

想象一下,一位叫做普罗恩普特的有些(可能不只是有些)肥胖的男孩正穿过一条狭窄的长走廊,走廊的一侧是窗户,他望着空中飞飞停停的灰色山雀,没注意到前面的路,意料之外却情理之中地把朝着他走来的某位同学手中的东西撞到了地上——易碎物品撞倒在地上,噼里啪啦,如同夏日的雷电打过云层,在天空展开枝桠状的亮纹。

普罗恩普特转头去看,发现他把十岁的诺克提斯王子手中的模型飞机给撞到地板上去了,右侧机翼折成了两半,螺旋桨飞到了角落里,各种各样细小的螺丝不是要掉出来,就是已经散在了周围。 

他吓得倒吸了一口凉气,他在被恐惧淹没之前望向了他们的王子,他在那一瞬间就明白他这一辈子都不会忘了那一幕——诺克提斯皱着细小的眉毛,一副被吓坏了的表情,可就在下一秒,诺克提斯却露出了比他还惊恐害怕的表情,他松开了眉毛,将眼睛睁得很大,而脸色在光线下看起来有点苍白。

他不明白为什么诺克提斯王子比他还感到害怕。一两秒之后,诺克提斯反应过来,他蹲下身,像块小黑点,他握住机身小心翼翼地提起来,没有固定好的零件又掉了一部分下来,普罗恩普特对那架模型机的复杂构造叹为观止,年幼的诺克提斯到底花了多少时间在上面?但现在又怎么办?普罗恩普特反复地向诺克提斯道歉,他说话的声音就像一把黄豆撒到了地板上。而诺克提斯从头到尾只跟他说了一句:“没关系,别在意。”

——没关系——别在意。

那时候的我静静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地望着他远去的背影。明明他才是受害者,可他好像却比任何人都狼狈。我觉得模型掉到地上的那刻,某一种激烈的东西注入了他的体内,如果有人把手放在十岁的诺克提斯的手臂上,甚至应该可以感受到皮肤下面激烈地相互冲撞着的某种东西。但诺克提斯把它们藏得很好,藏得很完美,你几乎从他的脸上察觉不到什么,如果你将他剥离王子这个身份,你会觉得他是个有些阴沉的小孩。人们顾及到他皇室身份,所以从不用这么负面的词汇形容他,人们避开事实了,而小时候的诺克特呢,他始终在尝试钻入我们这些人给他设置的王子外壳中——那个金色的轮廓。他那么沉默,因为他并不是那样的,他穿上了不适合他体型的衣服。

我罕见地向我的养父母提出要求,买下了一模一样的飞机模型,打算自己组装一台赔偿给诺克提斯。但这件事情我在做的时候,没有和诺克提斯讲,我从没有那样的机会去接近诺克提斯。我花了不知道多久,投入了数不胜数的没有睡眠的夜晚,拿着镊子把细小的零件拼接上去,引擎的螺旋叶片花了我一个晚上,机翼花了我两个晚上。

但我最终还是没有把它赔偿给诺克提斯。

那次的作业,诺克提斯·路西斯·伽拉姆交了另一份更精致的飞机模型,并且毫无悬念地得到了最高分。

由于自己也动手做过,所以看见诺克提斯新的飞机模型后,我明白他花了多少精力和时间。我正打算和其他人一起对他的作品赞不绝口,但却发现所有人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他们并没有惊叹模型的精致,就好像这是诺克提斯随便拿胶水和硬纸板就可以粘贴出来的作品,他们认为这对于一个王子并不算什么,他们认为他是王子,所以做到最好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他没有不好的理由。 

诺克提斯自己并不记得这回事了,他不记得的事情太多了,也许是因为发生在他身上的事情超过我的想象,所以他的大脑自动过滤掉这一切小事了。

但我仍然坚持认为这是他引导我接触飞行的第一步,他可能选择忘记了那天模型被撞烂的惊恐的十岁的自己,但我记得,我也不会忘了,他当时也因为看着窗外的山雀而出神了。

或许他自己没意识到,每一次他看到因索姆尼亚特有的灰色小山雀的时候,都得稍作感慨,他觉得“山雀很不起眼,到处都是,但实际上,它们又能够自由地飞行。从各种意义上,我都很羡慕山雀”。

接近诺克特后,我发现他根本就不像别人想的那样是个难以亲近的孤高的王子,我做好的一切准备都被证明是无用功。再一次,三十岁的我提醒自己,我接触的是诺克特,不是诺克提斯·路西斯·伽拉姆。

后来我也认识了伊格尼斯和格拉迪奥,我们之中只有教养最好的伊格尼斯对诺克特保持尊敬,格拉迪奥和我则完完全全把诺克特当成诺克特,格拉迪奥说他父亲告诉过他“诺克提斯不仅是你拼上性命要守护的人,更是你一生的挚友”,诺克特呛他“所以这就是你把我打骨折的原因?”

“我承认有时候我下手稍微重了点,但都是因为我相信你能接下我的每一招,王子殿下。”

诺克特忍不住瞪了他一眼。

从我们的十六岁到二十一岁,那五年间,是诺克特最活跃的时候。

诺克特是一个真实存在于你身边的人,他是个敏感的青年,总喜欢把自己灰蓝色的眼睛藏在刘海下面,他与人说话的时候不怎么敢直视别人的眼睛,他甚至会考虑到底要不要看着对方的眼睛,到底看着礼貌,还是不看礼貌,他的脑海中时常有奇妙的幻想,他也像所有那个年龄段的人一样容易产生疯狂的念头。他和我一起分享音乐,他躺在我身边,我们一起在柔软的床上睡着,就好像在空中翱翔一般。

有时候我们在河堤放风筝,我抓着风筝,他拉着线,我们疯狂地奔跑,企图把风筝放得比伊格尼斯和格拉迪奥的更高,我们在一起斗风筝,让风把它们托得很高,很不幸地是伊格尼斯总是用高超复杂的技巧把我们的风筝线割断,一阵大风把它吹到我们根本找不回来的地方,但我们都很开心,虽然这个游戏对我们来说有点幼稚。

诺克特输掉比赛之后会沮丧,他有点玩不起,但又爱挑战。

和诺克特一起的日子我真的很开心。

甚至有时候我会因为这份无法回报的快乐而感到愧疚,诺克特有时候必须得是诺克提斯·路西斯·伽拉姆,一个众人塑造出来的完美的形象,路西斯未来的王,我们之中的任何一个人都没办法阻止诺克提斯·路西斯·伽拉姆。

未来一直都是主观上遥远的事情,可实际上,我想,我们每一分每一秒都在跨入未来,可确实有所谓的“未来”的这种感觉,当它来到的那日,是雷吉斯国王离开诺克特的那天。

二十岁的时候,诺克特偶尔会询问我关于未来的打算,问我打算以后做些什么。那时候的我刚刚申请休学,和他在旅行的途中,我也明白这样快乐的生活不会一直保持下去,只是我到底要做些什么,我自己心里也没有底。我没有特长,也没有傲人的成绩,我不可能把我自己关在办公室里终了此生,我单纯就是受不了八个小时屁股都黏在同一张椅子上。我确实有摄影这个爱好,可实在称不上专业,我拍照只是单纯为了记录,也想象不到自己靠拍照赚钱的未来。我就像所有普通的年轻人一样,对自己的未来毫无头绪。

我不经脑袋问诺克特:“你以后打算做什么?”

“呃……”

他有些失语地望着我。

“我应该没有什么能选择的余地吧?”

“什么?”

我还记得我盯着他,愚蠢地眨了眨眼睛。

“路西斯的国王。”

他说,好像在说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

但我也觉得不可思议。我对诺克提斯·路西斯·伽拉姆的存在了解的真的不多,我没有感受到平常和我相处的时候他就待在诺克特的身体里,每一个小时都要摇铃,提醒诺克特他的死期。

“喂,你能想象吗,我穿着我爸的衣服,正襟危坐在王座上,从早到晚都处理公事,和别国的王煞有介事地握手。那样的我,你能想象得到吗?”

我说:“确实想象不到,诺克特像现在这样就很好了。那样的话,会不会太可怕啦?”

“很可怕,简直是我无法想象的噩梦。”

诺克特说完之后就伸手把脸遮住,我们两个躺在草地里,微风吹过都能听到青草互相摩擦的声音。我们长久地凝视着亮蓝色的天空,直到我们的视觉都快被它夺走,投在视网膜上的只有一片淡淡的疼痛。一架飞机从云层中穿过,在高空中悠然地飞行,当我以为飞机将会把太阳遮住的时候,它轻轻地从旁边擦了过去,我叹了一口气,事情常常不顺人意,我想。

诺克特和我并没有完完全全地向对方坦白一切,我们之间存在很多连我们自己都不懂的沟沟壑壑,那些我们不愿面对的失败和苦难,我们在一起从不抱怨真正让我们无从下手的事,特别是诺克特,比起说话,他更擅长倾听一些,但他有耐心倾听的东西却又不多,他自己的心里都装满了事情,没有办法去干涉别人。

和诺克特一起乘坐飞机的次数极少,有一次飞离路西斯,我和诺克特轮流坐在靠窗的位置,不管多少次闭上眼睛,我都能记住诺克特凝视着天空的特有的眼神,好像他就属于这里,属于云端,属于一个所有人都找不到他的地方。我只是这么觉得。直到现在每一次拉起操纵杆,看着仪表里的数字慢慢攀升,大陆渐渐离我远去,我都会想起诺克特,不管是第一次飞行,还是第一百次飞行,我都会想起诺克特。

坐飞机的那一次,是因为雷吉斯国王病发身亡。

我抖得比诺克特还要厉害,我凝视着他,就好像看见了那个小时候模型被我撞坏的他,明明是受害者,却满脸苍白,像是做错了什么事情一样等待责骂和惩罚。他不断地眨眼,看着窗外,然后陷入长时间的昏睡,嘴唇因为缺水而蜕皮。伊格尼斯在他的身边安慰他,格拉迪奥也抖着腿,躁不安,我也是,我觉得有什么东西正在被抽干,有什么东西正在进入倒计时,有什么东西正在死去。 

但我扭头过去再一次望向诺克特,诺克特正在尝试放空自己,他早就对这个意外做好了充分的心理准备,他观察着不断被飞机扯开的白色的云层,我们穿过对流层,无边无际的湛蓝的天空在我们的视野中展开,往下看,是一片柔软的雪白的海洋。

他好像在告诉自己“不会有事的”。

从我们下机的那一刻开始,诺克特、格拉迪奥和伊格尼斯被一辆漆黑的加长车载走。他们和我道别,诺克特虚弱地拍了拍我的肩膀,同样向我道别。那辆车风驰电掣地赶往皇宫大楼。后来,我想那是我最后一次见到诺克特了。

约一个月后,我向打工的便利店请了个假,穿上诺克特给我寄来的西装,拿着邀请函破例参与了他的加冕仪式。场面宏大,和电影里的没什么两样,而我站在前排的人群之中,身边都是路西斯的大臣们,他们见到我觉得很奇怪,而我面对他们却并不心虚,很快的,诺克特他们就要和这些家伙们周旋了。我不禁为他捏一把汗。

诺克特终于出现在视野之中,他穿着雷吉斯国王常穿的那套黑色的国王礼服,在阳光下,看起来英俊又挺拔,他看到了在人群中唯一朝他挥手的我,我发现他盯着我,嘴角忍不住上扬了。

他还是那个诺克特……

见到他我真的很高兴。

人们欢呼着新王,诺克特就像彗星,伊格尼斯则在彗尾的最后面。我知道他们有很长的路得走……

诺克特低下头,允许别人替他把路西斯的皇冠戴上。

不知道为什么,像是突然地震了,脚下的土地产生了剧烈的晃动。

诺克提斯·路西斯·伽拉姆,路西斯第118任国王。他露出了一个腼腆的笑容。

我们都知道他迟早会成为路西斯的国王,事情发生了就是发生了,就算不接受,它也作为一个客观事实,将被永远地记载在历史上。

加冕仪式结束后,在一层又一层人群的簇拥下,诺克特离开了。我等了很久也没有等到诺克特,后来我自己回去了。在家里,我把西装脱下来,洗了一个很长时间的澡,从来没有这么疲倦的一天。

“今天累吗?我们的新王。”

我给诺克特发短信,脑海里是前几日他穿着黑色套装站在我身旁的样子——一个和别人没有什么太大差别的青年诺克特,我把这个形象拿去和我见到的那个头发梳到脑后,强做威严的男人对比,我在床上辗转反侧,迟迟无法入睡,我不敢相信世界会在一夜之间发生如此剧烈的变化。

到了很晚,诺克特才回复我。

“刚刚才结束,你说累不累?你呢?站在下面不累吗。”

我盯着黑暗中唯一发光的手机屏幕笑出了声。

“我可是一直盯着你看呢,真有你的,好威风啊,国王。”

“别叫我国王。”

“诺克特。”

我按下发送键后,泪水从眼眶里疯狂地涌出。


此后的诺克提斯·路西斯·伽拉姆,对于现在或未来的路西斯的国民、历史学家、经济学家、社会学家,各种喜欢用一句话概括他们的王的一生的人而言,算是一个虽然没有做出极大贡献,但也还算不错的国王。安稳的生活、并不迅速但却平稳的经济增长、不高的犯罪率、不高的失业率。当一个人坐在金字塔最顶端的位置的时候,他便看不清每一个人的样貌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串又一串的数字、成堆的冰冷的报告和从早到晚的会议。 

一开始我给他发短信,他偶尔会稍微抱怨突如其来的工作量,好像他在做什么文书工作,而不是国王。但他的回复越来越简短,后来只有一个表情,然后,变成了伊格尼斯代发。起初,伊格尼斯为了照顾我的心情,会告诉我诺克特的行程。那些我怎么都读不懂的地名和意义不明的会议塞满了他日程表的每一个格子。

对于政治有了一种特别的感触,它毋庸置疑成为了往昔诺克特的替代品,也许我们都会成为一串又一串冰冷的铅字,或者我们从一开始对于这个社会的意义就是纸张或计算机上的数据:我叫普罗恩普特·阿杰塔姆,我的身份是一名大学生,我每一天的支出约是100gils,我最喜欢的东西是照相,我在摄影上投入的资金每年约有2000gils,大多用来买新的储存卡……社会得到我的数据,它也得到数以千万计的其他人的数据,它可以根据这些毫无人情味的客观事实计算出我的性格、我的消费偏好和我能做出的最大的贡献。

我们都是诺克提斯·路西斯·伽拉姆手中文书的一串串数据,我们是西部的贫穷,是地下军火走私的黑款,是商业区的盈利额。我们夹杂在数据之中。诺克提斯也是。

我厌恶这样的世界,我无法接受我再也不能肆无忌惮地揽着诺克特在大街上随意闲逛,大声地谈论我们喜欢的音乐和作品,我们做过所有年轻人会做的蠢事,我甚至打算好我们年纪大一点之后,还要做所有三十岁会做的蠢事、四十岁会做的蠢事,娶一个自己喜欢的女人,和她因为早餐没有喜欢吃的简单而大吵一架,住到好兄弟的家中,直到自己觉得心里过意不去,又夹着尾巴回去向她道歉;或者是在外面玩得太晚,打电话让对方帮忙掩护;或者是在生男孩还是女孩的问题上争论……

我们人类不就是应该在这种愚蠢的小事中兜兜转转吗?为什么不给诺克特这样的机会?

每一次我看到他在屏幕上那副冰冷克制的嘴脸,和别国外交时认真倾听向前倾的样子,我都想把屏幕砸了,该死的,你们毁了我的诺克特!我的诺克特在哪里?

这件事情我没有和伊格尼斯、格拉迪奥或者是诺克特本人讲过,一个字都没有说过。我不能去打扰他们。

难道我要拿起机关枪冲到诺克提斯的办公室,对着他大喊“你给我去过你想要的生活!要不然我就杀了你!”吗?

那是诺克特的命运。

当我十六岁那年走上前,向他打招呼,说出诺克提斯王子的那一瞬间,我就应该意识到,我已经和这个世界签下了协议,在诺克特离开要去当诺克提斯·路西斯·伽拉姆的那一刻,我必须让他走。

春季大学开学,我没有去,我在以前和诺克特最喜欢去的地方闲逛,耗空了一张又一张的储存卡。我禁止自己关注任何与政治有关的话题,但还是忍不住偷偷去看杂志上诺克特英俊的侧脸。他柔和的眼睛,透露着只有我才能看得明白的疲倦。

有时候他做了一个好的决定,被人民赞扬,我会高兴得手舞足蹈;有时候他被人误解,我则愤怒得无可复加。

大学给我发来了出勤警告通知,也给我常年在外的养父母发了一份,他们因为担心我而立刻跑回来看我。

我没有和他们说太多话,因为我也不知道说些什么好,我的情感处在一个极容易崩溃的状态,我也根本没有办法去找伊格尼斯或者格拉迪奥帮忙,我怕我自己给他们添麻烦。诺克特成为新王还不到一年,正是他们在皇宫里找到立足点的紧张时刻。即便是我们最聪明的伊格尼斯,他也才二十二、三岁,而那些老家伙在皇宫待的时间都比伊格尼斯的岁数长,他怎么和他们较量?

我呢,我又应该做些什么?

我一遍又一遍心惊胆战地阅读诺克特给我发的信息,直到麻木。他说他怀念一起去打游戏厅的日子,我揣度他内心的想法。理智能推测,但感情上无法想象,我多么渴求他和我抱怨身为路西斯国王的生活。但他没有。他从来对真正困扰他、让他难过的事情闭口不言。诺克特是一个希望所有人都快乐的国王,而我,我是他的国民,他也希望我快乐。

不。“普罗恩普特,你是我最好的朋友,你一定能坚强地挺过这一段时间的。”

诺克特在我最低落的时候发给了我这句话,我读了很多遍,想把它打印出来贴在各个角落。但我没有。有的只是更严重的精神崩溃。我很明确我大脑中某一部分出了问题,因为我无论如何都搞不懂诺克提斯为什么必须得过着那样的生活。而又为什么,即便我们两个都好端端地活着,却越离越远。我们就像桌上被击散的台球,滚入各自的网兜中。

当然,在表面上我没有任何的异常。我像所有他的国民那样活在他的治理下,享受着他的福泽、他的水晶、他的生命。

为了振作精神,我打算同养父母离开路西斯,他们在美丽的欧尔提榭工作,我们必须乘坐飞机过去。

我拖着行李在候机室,看着窗外一架又一架的飞机从跑到升起,钻入空中,所有坐在上面的乘客都在前往另一个城市或者国家的途中。

他们是否心怀期待?而落地之后的人生是否会发生改变?纵使这个世界中不会存在一架带领我找回我的诺克特的飞机,但飞行看起来是那么的自由,它不受地面的限制,不受地形的影响,它在湛蓝的天空中自在地翱翔,我凝望着它们。

“你可以成为一个飞行员。”我的养父母说。

他们不只是说说而已。我想那时我以一种下一秒就会嚎啕大哭的神情凝视着天空,让他们误以为我深爱着天空。并不是这样的,我不是迷恋无际的天空,而是憎恨脚下的陆地。我想逃离它,一秒都待不下去。

养父母替我报了飞行班,在欧尔提榭。似乎为了弥补上在我生命中多年的空缺,他们无微不至地照顾我,好像我是一个病人。

在那段时间,在飞行的轰鸣声中,在刺眼的白光中,在这片隔绝诺克提斯的空中,我思考着。

有时候,我从机舱出来,将耳机摘下,在休息室见到等待我的父母。他们开车将我带走,我坐在后座,听他们聊天。

在四月,诺克提斯来到欧尔提榭,他找到了我的公寓。开门的时候我的手里还抓着根吃了一半的香蕉,他看着我的眼神带着莫名的歉意。不,不只是针对我,他的眼神始终都在向什么道歉。他唐突地出现在我的面前,在四月的雨季,伶仃地站在散发着霉味的走道里。贡多拉淌过时,哗哗作响。 

他在我的公寓睡了一个晚上,我们之间只字未提公事。我介绍我作为飞行学员的生活,而他分享伊格尼斯和格拉迪奥的糗事。

夜里,我们喝了一点酒,他在窗边靠着手臂睡着了,我小心翼翼地伸手抹掉了他额头的汗渍。

一直以来,我将人生预设为幸福而公平的。然而事情不可能老按照我们的预期进行,它有自己的意志。对于某些人,是的,他们的人生不仅不如他们所料,甚至还歪曲得一塌糊涂。

诺克特接受了他的人生,即便这不是他要的生活。

我盯着他睡着的样子,想了很久,不知不觉也靠在一旁沉沉睡去。

我想要陪伴着诺克特,我想要支持他走到他人生的终点,我爱他,我非常爱他,爱到超越苦难。

翌日,我们清爽地挥手道别。在他离开之际,我说我不会让他等待太久。而他终于笑了。

两三年后,我在路西斯也取得了飞行执照。 

在这几年内,诺克特国王的位置也做得越来越稳了,在我考取执照的前几周,他迎娶了露娜弗蕾亞殿下,他们的婚礼完美得就像一场梦境,在婚礼上,我热泪盈眶地注视着他们的结合,我感动地擦了擦眼睛,我想露娜弗蕾亞殿下一定深爱着诺克特,她看着诺克特的眼神,就像诺克特还是一个小孩。

所有爱着诺克特的人,都把他当成小孩看。

那时候的诺克特,已经俨然一副国王的样子了。

婚礼后,露娜弗蕾亞殿下和我们打完招呼,先一步回到了寝室,非常贴心地留下了我们四个人。我们说了很多关于初夜的黄色笑话,诺克特穿着结婚礼服,又羞又恼。

我们坐在一张桌子上喝酒,伊格尼斯问我最近在做什么,我说我将要成为飞行员了。他们惊讶地看着我,格拉迪奥用力地拍了拍我的肩膀,说:“真有你的嘛!”

诺克特羡慕地看着我。他有点喝醉了。

“我的结婚礼物呢?你还没送我呢。”

诺克特送我离开的时候拉着我的手腕说。

“可以随便出入我的驾驶舱,怎么样?一辈子。只要我的执照没有吊销。”我对他笑。

“听起来不错。”他满足地眯了眯眼,他醉酒的时候可真迷人,眼睛泛着水光,衣服乱糟糟的,“好吧,看来我也得为你准备一个礼物,如果你通过考试的话。”

“一言为定,我会很期待的。”

我转过身,但他突然把我掰回来,我们在一个不会被人发现的角落,他用力地抱住了我。我闻到他身上的香槟味,也闻到让我陌生的香水味,他的身体沉甸甸地压在我身上,那是路西斯的重量,我想,我伸出手心碎地托住他。

“我的天,你应该多来看看我。”

他呢喃着。

很快的,他把我放开,眼睛红红的,有哭过的痕迹。

我用拳头撞了一下他的肩膀。

“说什么呢?我一直都在你身边。”

诺克特笑了,我离开,站在阶梯下朝他摇手道别。

一周后,我通过考试,隔天我收到了一封信,是诺克特寄来的,他在信上恭喜我通过考试(看来他一直在关注我的动态),信封里的那枚钥匙则是他送给我的礼物。

我按照信件上的地址找到了一个仓库,拿钥匙打开之后,输入了我自己的名字,还按了指纹。随着卷帘闸缓缓地升起,一台崭新的DV20-C1私人飞机出现在我的面前。

我兴奋地跑进飞机,跳入驾驶位,这里碰碰那里碰碰,用力地呼吸着新事物的有些难闻却使人浑身战栗的气味。我迫不及待地想要带着诺克特驾驶它升入云端。

可惜我一直找不到机会。

没关系,我会一直等待。

每一次在做起飞准备的十几分钟中,我都会祈祷下一次坐在我身边的将是诺克提斯,我怀抱着这个梦想,一遍又一遍地钻入云层之中,一遍又一遍地逃离大地,仿佛我只要飞得再高一点,再远一点,我就会脱离这一切控制,跳到另一个地方,一个自由的不受拘束的地方,我将找到一套新的生活方式,然后回到路西斯,把诺克提斯绑走,丢到我发现的那个世界,让他得到他满意的新生活。

我只是开玩笑而已。没办法。这一切还是老样子。你不会突然有一天睁开眼,就发现这一切都变了样。

今年我三十岁了,诺克特仍然当着他的路西斯国王。我们并没有像我们想的那样各自结婚生子,但其实这一切也没有二十一岁时候的我想的那么糟。

偶尔我会充当伊格尼斯或者格拉迪奥的飞行员,把他们从这个地方载到另一个地方。

我只是很开心我还能是他们珍贵的朋友。

我曾经觉得坐上飞机后,我就会像飞鸟一样自由;当然,也有人觉得被困在高空的一个小铁盒中实在恐怖。你知道实际怎么样吗?

我还是觉得快乐,无法言喻的快乐,当被囚禁在地面上的人类飞上天空,在云层中穿行,比任何动物飞得都高,走得都远,我想不论是谁都会在机舱中感动,凝视着身下几百、几千英尺的地面,油然而生一股逃离地心引力、逃离一切的快感。我想大概所有人都有过憎恨命运的时刻——憎恨强制的课业、憎恨三年的工作合同、憎恨无可选择的速食泡面……我观察过人们凝视着窗外的感动的眼神,就像在同过去道别。你明白…人们坐飞机的原因是从一个地方去另一个地方,这个行为充满了道别的意味。人们期望开始另一段生活,成为更好的人,获得快乐,过上另一种人生。

我无法抑制地想起诺克特,他正在我身下土地最高大建筑中最豪华宽敞的房间中坐着。

我在想,他想成为什么样的人?他想过什么样的生活?

我一遍又一遍地思考这个问题,盘旋在天空中,有时从云中穿过,有时没有。

诺克提斯是我生命中的传说,他是我生命中的英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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