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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oodnight Irene 10

狡猾的男人,灵幻新隆,枝野友子见到他的第一眼就知道生有这般面相的男人一定是个骗子。第一次见到他,是在别家太太举办的舞会上,他站在一旁,只是一位穿着西装的召侍,他替友子倒了杯威士忌,似乎是故意笑着问她:“小姐,会不会太多了?这样会醉的。”

友子抓过酒杯一饮而尽,摸了一把灵幻。

灵幻吓了一跳,但马上恢复平静,他轻声说:“我可以将小姐送回公馆,到时请让我帮你招车来吧。”

现在想起来,灵幻并没有颓丧的时候,连将军都有酒醉哭得像个小孩一样的时候,但灵幻没有,他没有在友子面前哭过,他打一开始就想要从友子这儿捞点好处,但他却有点天真,聊到兴起之时,滔滔不绝,破绽百出。也许别的女人看不出来,但友子可以。灵幻说谎的时候语速特别快,口若悬河,一环套一环。

听灵幻撒谎很有意思,友子想知道他能走多远。

她凝视着跪坐在她眼前的男人,渐渐地回想起在另一个阳光灿烂的下午,一切都被它晒褪了颜色。那时是友子倒数几次在另一栋种植着郁金香的洋房里见到灵幻新隆。灵幻新隆的发色是金的,不是他染的。

跪坐在她眼前的男人脸上淌着两道眼泪,他低着头,像个孩子似的抽泣。友子垂下眼帘,想起灵幻新隆在那天对她说的话:

“友子小姐,你没法想象芹泽是个多么温柔的人……噢?你忘了芹泽克也吗?他是浮轮町那栋房子的主人。我从没有遇见过那样善良的人。他每天晚上都会在我们那扇锈烂的铁门前握着他妈妈留给他的雨伞等我,每次吃饭都会用眼角瞥我,胆颤心惊地为我夹一块秋刀鱼,把餐桌上最好的东西全部留给我。他说他唯一见过的爱情来源于他的父母,他说如果爱是那样,他不敢爱我。”

那时候灵幻新隆的语速很快,双颊绯红,他时不时叹息。枝野友子以为他又在说谎,这回编出了一个真心对他好的人。他曾经编过他的身世,他的经历,可能他这整个人都是用花言巧语堆砌出来的,他或许根本不叫灵幻新隆。他纤薄的嘴唇是假的,黑色的眼珠是假的,骨节分明的手掌也是假的。

但那时的灵幻新隆望着露台上一小簇灿烂绽放的郁金香,露出温柔而真挚的笑容。那是枝野友子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见到灵幻新隆发自内心的笑容,霎那间,她突然觉得眼前的男人变成了另一个人,另一个,撒谎会害羞的人。

“别哭了,芹泽先生。”友子淡淡地说,她伸出她白皙的手,将仆人拿来的帽子轻轻放到芹泽跟前,“帽子还你,你可以离开了。”

“为什么要对先生做那种事情呢!”芹泽的眼泪攒成一颗水珠,迅速地滴落在他的手背上。

友子轻轻叹了一口气:“大概是因为太无聊了吧……”

芹泽惊愕地抬起头,那双发红的眼睛怔怔地看着友子,他的身体时不时抽搐一下,每一次颤抖都带落一颗眼泪。他的身体紧紧绷住,脸色苍白,友子能想象他在桌子下紧紧攥住的双手,但他说到底只是个懦弱的男人。

“你……”芹泽的眼泪止住了,他伸出骨节突出的有些狰狞的右手,抓住了桌上的黑色礼帽。友子昂起头望向站起身的芹泽,她面无表情,像是望着一只动物园里的兽类,直到芹泽将帽子摔到她面前,帽檐的一边在她的脸上留下了尖锐而火热的疼痛,友子的表情才变得冰冷起来。

但友子仍然一动不动地坐在原地,她复又用原先那样残酷无情的眼神凝视着芹泽克也。

“你践踏的那个人,是我心爱的先生。”

芹泽浑身颤抖,却忍住了几乎夺眶而出的泪水。在听到眼前这个女人用无所谓的语气告诉他那天晚上她和另外几个人是如何折磨先生的那一刻,芹泽想要把眼前的女人杀了。他以为他愿意付出任何代价除掉所有伤害先生的人,手里却紧紧攥住了那把先生在出发之前交给他的雨伞。

芹泽的脑海中浮现出两个人一起去道玄坂时,先生将雨伞横在他的腿上,转过头和他谈话的模样。阳光洒在先生的面颊上,先生的眼睛发亮,嘴角上扬。即便他记不起先生那双翕动的嘴说了些什么,但先生一定是说了一些温暖美丽的话。

先生总是告诉他些美好的事情。

“喂!那可是,我心爱的先生啊!”

芹泽朝她吼道。

“枝野友子,我不在意我之后的命运,我只想告诫你一句话,请你永远不要小看社会人。你说先生惹的一堆麻烦是他自作自受,我说那是先生挣扎地在这个糟糕的世界上活下去的证明。枝野友子,你捉弄别人心里最珍视的东西,你真该死。”

芹泽的伞尖指向枝野友子。但没说任何话。

枝野友子没有将放在胸口处的手枪拿出来杀了芹泽。

芹泽收起伞,没有拿帽子,一言不发地离开了。

他走出去很久,阳光透过树叶的间隙打在他身上,他缓慢地沿着这条幽静的羊肠小道向城市的边缘走去。芹泽走路的样子是那么僵硬,就像一樽拥有生命的地下室的雕塑。他穿过树林,阳光倾倒在他的身上,明亮得让他睁不开眼。人群出现在他的面前,但他已经毫无畏惧的意思,他握着手里的雨伞开始向前奔跑起来。他踌躇满志,他向着太阳的方向前进,他要去广岛。

芹泽露出了一个幸福的笑容。


那一天是昭和二十年炎热的八月刚开始的第六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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