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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tay Young

这是一个平常的礼拜六,萨博在办公室里醒来的时候才意识到自己枕着自己的手臂在桌上睡了一晚,他的肩膀发出酸痛的信号,就像传真机上闪烁的红点,打印机正在忙碌地工作着,一张又一张记录着所有党派近期行动的纸张从打印口飞出来,落到散落着行动手册的地板上,密密麻麻的警告和时间表从桌子铺到门口。一时间萨博有点头疼,勉强伸了个懒腰慢吞吞地走去给自己倒水,一杯热水缓解了他胃部的痉挛,他又记起来自己这一整个星期忙到几乎没有用餐的时间,他的胃在吞噬它自己。

萨博不想吃饭,只喝了几杯水,把皮带缩了一个扣子,压住自己的胃。他开始继续工作,再一次翻阅他们的党章,确认他们的活动日程,去各大政党的门户网站再次了解他们的行程等等,他一次一次地在日程表上标出国家的重大会议,他们应该关注的动向。

下午一点二十分的时候,萨博办公室的门被敲响了,萨博疑惑地让门外面的人进来,心想谁会在休息日的时候出现在这里?

是龙。萨博垂下了眼睛,又抬起来看着他的领导人,他变扭地扭了一下酸痛的肩膀,同时,他觉得他的脊背僵硬得像一块冻牛排。

“龙先生。”萨博让开身子,为自己让龙看到如此凌乱的办公室而感到失礼。

龙在他的办公室走了一圈,尽量避免却没办法避开所有散落在地上的文件,太多了,简直像是地毯,龙把手放在发烫的打印机上,它还在嗡嗡嗡地工作着。

“萨博。”龙压低声音说,他的声音本来就很低,萨博抖了一下,穿着黑色呢绒大衣的龙严肃地直视着他,“我允许你回去休息一个月。”

“我……不认为有这个必要,更何况这里需要我。”

“我们最近的一次活动也是一个半月后的,你到底在忙什么?做些打印员的工作?这里没有你想得那么需要你,只不过现在的你需要这里,回去休息,如果找不到能够反驳我的理由的话就闭嘴,收拾东西。”

萨博瞪大眼睛看着那个威严的男人,他感到有一些愤怒、惊恐与无助,但是从萨博初涉政坛就注意着他的龙,对这个青年的了解有时候远远比他自己更多。他不需要萨博为自己的辩解。

在两人无言的对视中,萨博再一次垂下了眼睛,他把放在椅子上的外套拿走之后还想收拾一点文件,但是龙把他带出去并且锁住了他的办公室,在把萨博赶出去之前还没收了萨博的钥匙。

“我知道你已经多久没睡觉了,你需要去一趟医院。”

龙双手插着口袋皱着眉头看着站在一旁穿着黑色西装的萨博,在苍白阳光的照耀下,他疲倦的双眼近乎呆滞地凝视着远方山峦的轮廓,脊背微微弯曲,金发干枯地卷曲着,他像从一个黑暗而漫长的洞穴里走出来,如果不是被龙打断在办公室里如同机械一样的生活,萨博可能对自己的变化没有任何感知。饥饿、疲倦或者焦虑都只不过是机械表盘上的一个数值。

龙开车送他回去,萨博在车上几乎吐出来,好不容易熬到了下车,他忍住呕吐的欲望,回咽胃里反出来的酸水,他谢道:“如果不是因为龙先生的话,我可能在路上撞车了,总而言之,我会好好休息,如果有什么急事的话就联络我,我能做到的话就尽量,谢谢你送我回来。”

龙把车开走之后他扶住膝盖吐在房子旁边的灌木丛里,大概有两分钟,他觉得过了半个小时,他的眼睛变得湿润,双腿无力,像突然被人抽掉了脊柱。

正在跑步的邻居好心过来帮他扶到房子里,帮他拿了一床被子让他平躺在沙发上休息,萨博立刻失去意识昏迷过去。他梦到自己坐在一辆老旧的火车上,天空中飘着白色的雪花,在轰鸣声中火车开过一片结冰的海,就这么开着开着,萨博睁开了双眼,墙上的夜光闹钟提醒他现在是夜里三点。

空气中飘着淡淡的香薰的气味,加湿器亮着黄色的暗光,烟雾从它的滤嘴中倾泻而下。萨博翻了个身,进入睡眠失败,过了半个小时,他对松鼠在屋顶上弄出来的沙沙声厌烦了,爬起来给自己切了一点蛋糕,又去洗了个澡,喝了点热牛奶。

他坐在黑暗中,感受整栋屋子的呼吸,他想到冬季缓慢落下的冰冷的雪,直到他发现自己躺在地毯上,像个小孩那样在房子中央蜷缩着,黑暗抚慰着萨博随着呼吸微微起伏的身体,萨博听到时间推移的声音,在黑暗中逐渐出现了一些微弱的亮光,先是天空微微变成了灰色,接着像有人往调色板里的灰色加了越来越多的白一样,后来又添上了一点日出的红色与阳光的金色。

萨博从地板上爬起来,走到浴室里看到憔悴的自己,他眼眶下深深的黑眼圈和苍白的脸颊,像是有人往他的脸上打了两拳又把他脸上的血全部放光了,也许他是应该去医院或者继续找个人给他更多的安眠药,他已经很长一段时间没有真正睡着了。

“好吧,萨博,我看你需要一点帮助了。”他对自己说,勉强扬起嘴角笑了笑,他扯了扯自己僵硬的脸,无奈地看着它立刻垮下去。

去医院之前他先去了一趟超市,把一个星期需要的食物买了回来,他把食物提到车的后座,再开了半个小时的车去医院。萨博把车停好,走进医院办好手续后,还在椅子上等了四十五分钟左右,护士在窗口和药剂师调情,萨博看着地板,担架床在他面前来来去去,瓶子与铁杆碰撞的声音与人们低沉的交谈声交织在一起,这些声音听起来遥远与微弱。

“先生,你好,先生,你该进去见医生了。”

萨博吓了一跳,把手里的水洒了一地,他为自己的过激反应倒了个歉之后按照对方给的门牌号进去找到了一位看起来有一些冷漠的医生,他坐在椅子上,手里转着笔,朝萨博扬了扬嘴角。

“你好啊。”

“你好。”萨博说,并在他对面坐了下来。

“你觉得哪里不舒服?”那个医生看着他,他的眼窝很深,黑色的眼睛嵌在里面。

“噢,其实,我认为我身体的变化都在我的意料之中,只不过我需要你开一些安眠药给我。”

“失眠?除了失眠呢?”

“没有食欲……不过我想这也是因为失眠,包括身体无力什么的,我想这都是因为失眠,对吗?”

医生的名牌上写着亚森,那位叫做亚森的医生在纸上一边写着一边对他说:“也许,失眠确实会引起很多问题,但也有可能是其他的原因引起你身体的这些反应,你有没有想过是什么导致你的失眠?”

“……”

他等了一阵子没有听到萨博的回答,他抬起头疑惑地看了那个金发的青年一眼,他的双眼有些呆滞,好像有人突然把他拉到了另一个地方,萨博的嘴唇有些出血,医生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萨博?你感觉还好吗?如果有什么不适请和如实和我说。”

过了一两秒后,萨博才如梦初醒地看了医生一眼,他的眼睛如同被车灯照亮的麋鹿一样惊恐和困惑。

“对不起,你刚刚说了什么?我好像没太听清。”

“……我觉得你去做一个彻底的检查比较好。”

“嗯?”

“你同意做检查吗?”

萨博眨了眨眼,像是在吸收这句话,他做出一副思考的模样,手掌用力的摩擦着膝盖,接着他抬起头,点了点。

“你是不是有点精神恍惚?”

“失眠。因为失眠。”

“我现在帮你写张纸条,等等你把它交给护士,你能做到吧。”医生抬起头撇了萨博一眼,他点了点头,“那么你认为你失眠的原因是什么?”

“因为极度的悲痛……我失去了我的兄弟。”萨博缓缓地说,声音像蝉翼般又轻又薄,但听上去已经接受了这个事实。

“你是说……?”

医生皱着眉毛观察着萨博脸上轻微的变化,他的眼皮颤抖着,呼吸也变得粗重起来,胸膛因为呼吸而剧烈起伏着,他面无血色,仿佛下一秒就要昏倒。

“噢,对不起,我真的很抱歉。”

“嗯,没关系,已经过去一阵子了。他出了车祸,整件事情发生得太快,我想我确实需要一阵子来接受它,不是吗?”萨博说,他叹了一口气。

“如果是因为过度的悲痛,我想你的身体大概没有什么大碍,但是你要小心,过度的精神损耗很容易对身体造成损伤,我还是会给你安排一次检查,避免其他的疾病对你造成伤害,好吗?”这位医生快速地写完了手中的单子,并把它递给萨博,那个脆弱而疲倦的年轻人,他轻轻地抚了抚他的肩膀,沉重地说,“我真为你感到遗憾,萨博,亲友的陪伴会让这段黑暗的日子更好过一点。”

萨博理解地笑了笑,离开诊疗室的时候那位医生鼓励他早日度过这段日子。

他按照单子上的顺序做完了检查后半天过去了,他在自动贩卖机了买了一个面包,结果出来发现他的身体没有什么问题,最后他拿着一些安眠药回去了。他发现他开出来的吉普车不是他的,是艾斯留在这里的,他的车还停在某栋大厦的停车场里。他知道过一阵子他得去支付高昂的停车费,但他现在实在无心过问此事。他只想回家洗澡、吃饭、睡觉,静静等待这段日子过去。

艾斯的车上有他最喜欢用的车载香水,这让萨博感到难过异常,他想起自己和艾斯一起去修车行,他阻止艾斯买十瓶香水因为一些微不足道的折扣——艾斯老是喜欢买一堆东西,然后等到它们过期之后再丢掉。

在入睡前,萨博服用了一把安眠药,在合上双眼之前,他看到他放在床头的随想本上被用潦草的字迹写着:我时常觉得自己突然滑入一片黑暗之中,我摸不到自己的身体,思想也渐渐虚无,可微弱的擦着我脸划过的气流提醒我仍然在前进,我还得把生活继续下去,最后竟然是这样的想法把我拖回现实生活,让苍白的阳光重新从窗口斜射进来……

这是他写的吗?噢,也许吧,这次他吃了这么多安眠药可得好好休息一下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好像有一个世纪,萨博梦到自己被埋在泥土里听到泥土因为人的行走而微微颤动。他只想睡觉,但是空气中有一股熟悉的气味让他挣扎起来,有什么东西捆住了他,他想要说话但是又有什么堵住了他的喉咙,让他只好无助地再次昏迷过去。

“我的天,如果不是我去找他,他是不是就这样睡死过去了?!”

那个叫做亚森的医生抬头看着一个黑发的青年,他正在惊恐地叫喊着:“我早就知道他最近有些反常,为什么我不重视这些问题?真该死,如果我失去他我该怎么办?!”

他自顾自地说了一些夹杂着脏话的气话之后转过头怒视着医生:“萨博他没事,对吗?为什么之前你要给他开安眠药?就没有其他的办法能缓解他的精神压力吗?”

“你冷静一下,呃,艾斯先生,我给他的剂量不足以致死,也不可能致死。你先冷静一下好吗?”

艾斯很紧张地在病房来回踱步,他还穿着一套紧身的短袖黑色运动装,幸亏医院的暖气才不至于冷到发抖。他每天早上都有晨跑的习惯,这次他从三百二十七号,也就是他的住所跑到萨博所在的二百九十号的时候,萨博没有像往常一样下楼给他开门,他感到有些不妙,用备用钥匙开了门后发现萨博在床上昏迷了有一段时间。

他重复这段叙述,让它尽可能详细。尽管医生已经多次让他镇静,但他还是害怕得浑身发抖。

艾斯跟着萨博去洗胃,看着他们把萨博放在干净得发灰的病床上,被推入一个已经睡着两三个人的病房,萨博一直没有任何动静,闭着眼睛就好像被冰封住了宁静平和。艾斯紧紧地握着萨博的手,用颤抖的嘴唇摩擦着他僵硬的指尖。

“你一定会好的,萨博。”艾斯说。

“他很快就会醒来,你真的不用太担心。”医生指出,“如果你这样握着他的话可能会打扰他的睡眠。如果你真的想要帮助他的话到隔壁和我详细地说一下萨博先生的情况,好吗?这样才是对病人最大的帮助。”

艾斯狠狠地瞪了一眼医生,还是跟着他走出了病房,他恨不得在这里把他打晕,当然他不能。

艾斯离开十分钟后,萨博的嘴唇发出了一声微弱的呻吟,好像有一根钉子正在凿开他的头颅,剧烈的疼痛让他清醒,但强烈的昏沉感又把他拖入昏沉的幽谷,萨博抬起手捂着额头呻吟着,花了几分钟来缓解同时作用在他身上的负面信号,好不容易稍微适应之后,那双眼睛又因为不适应光线而产生了刺痛。

这是哪?

接着萨博明白,这不是一个很重要的问题。他看到盐水袋的线一直连到刺入他手背上的针,水滴正在进入他的身体,他的口腔微微发苦,腹中空空如也。呃。萨博眯起眼睛,双唇因为干燥的空气而翻着死皮,脸颊也泛着病态的潮红,那双蓝眼睛干涩而迷惘,一直到艾斯出现在他的视野中,他也没有任何反应。

“我这是怎么了,医生?”萨博越过艾斯,用他湿润过仍然干涩的声音询问医生,“我怎么在医院?”

“你服用了过量的安眠药。”

萨博闭起眼睛,眉头微微皱起,一只手臂放在额头上,他叹了一口气:“我本来只是想多休息一下,你知道,现在我的体内有些抗体了,真是麻烦。”

“萨博!你发生了这些事情干嘛不和我说?”艾斯叫道,他恳求般看着萨博,但对方的眼睛只是轻轻地扫过他。

“萨博?”艾斯疑惑地拍了一下萨博的手臂,但是萨博没有任何的反应,萨博只是安静而疲倦地看着病房里的一束花,进入了自己的世界。艾斯惊讶地转过头看向医生。“发生了什么?!”他深呼吸了一下,“我不明白,他不像和我开玩笑!”

“过来,艾斯先生。”医生抱着胳膊的手对他招了一下,他们回到走廊上,离开病房之前艾斯担忧地回头看了一眼萨博,他已经闭上了双眼,再次陷入了沉睡。

艾斯丧气地看着医生,同时感到一种被包裹在无奈之中的愤怒,这种愤怒让他没办法发泄出来。“这是怎么了?我没想到这件事会这么严重!”

“我应该怎么和你解释呢,简而言之,萨博先生就是病了,他在意识深处固执地认为你已经去世了,这是他近期来访的时候表现出来的一个认知,就算你出现,他也认为你是他视网膜上的幻影。”

“怎么会有这么荒唐的事情?!”

“我们还不确定他是否患有某种精神疾病,按照你刚刚向我描述的,与他所表现出来的……他平常总是压抑自己的感情,是吗?”

“……”

“近期是不是有什么东西对他造成了极大的刺激?”

“……”

“艾斯先生。”

“他没有和我说过这件事情对他的刺激有多大,我,我也逃避去了解这件事情对他的影响有多大,所以,应该是的,有事情对他造成了极大的刺激。”

艾斯紧紧地攥着自己的手,不安地喘息着,那双眼睛急切地寻求一个答案,但在医生的解释过后失落地看向别处。

再次走进病房的时候,艾斯故意把脚步声弄得很响,其他病人不悦地侧目而视,唯独萨博仍然看着空无一物的天花板,似乎在思考着什么。艾斯叹了一口气,如果这是平常的话,萨博一定会出言阻止他失礼的行为,萨博富有礼貌与教养,一举一动都带着一种温和,只是艾斯没想到会在这种情况下转变为封闭。

窗外传来救护车的车鸣,走廊上有人在交谈,病房里的其他人也各自干着各自的事情,这一切都显得萨博是那么安静,他那双失焦的蓝色双眼在转向自己的时候到底看到了些什么,艾斯真想知道。萨博开始朝着艾斯的方向微笑,或者面无表情,好像艾斯真的只是他内心的一个倒影、一个投射,不是真实存在的活生生的人。萨博看起来非常疲惫,不想讲话,艾斯叹了一口气,只能随他去。

他离开医院的时候把自己的那辆吉普车开走了,一路上他好像想了很多,但又什么都没想,回到房子后他坐在沙发上,明明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却让他全身无力。萨博现在发生的这件事情他应该怎么办?如果萨博接下来的人生都只把他当作一个幻想的话,他应该怎么和萨博相处?

正在艾斯冥思苦想的时候,门铃响了,这时候他才想起来今天晚上本该有一场狂欢派对,可他现在没有心情和别人玩闹,本来这次他想要约萨博出来,让他放松一下,现在计划全乱了,而且未来的一切计划都没有任何线索。艾斯没有心情,但至少还是去开了门。马尔科和萨奇站在门口,朝他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萨奇的手上提着啤酒,马尔科则拎着三盒披萨。

“比斯塔他们马上就会过来。”萨奇说。

艾斯接过马尔科他们塞给自己的东西,有些迟疑地说:“啊,谢谢……”

萨奇把鞋子脱掉之后走到一楼的客厅,发现客厅还是原样,有些调侃地抱怨艾斯:“你居然没有提前准备,很奇怪嘛!明明是你通知我们来,说这里有派对可以玩的哦。”

“呃,对不起,突然有点事情发生。”艾斯叹了一口气,“很严重的事。”

马尔科看向皱着眉头的艾斯,他能感觉到这个青年身上散发出来的忧虑,在他们面前,艾斯藏不住什么感情。艾斯挠了挠头发,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把情况如实交代了,马尔科是一个很好的倾听者,在艾斯叙述的过程中不发表过多的意见,他安静,认真。而萨奇则在旁边把艾斯放在纸箱里的派对要用的东西翻出来,装饰艾斯乱糟糟的客厅的同时,顺便抱怨着帮忙把丢在地上的东西整理清楚。

“医生是怎么说的?”马尔科看着艾斯。

艾斯咬着嘴唇,有些迟疑地说:“他说这件事情他们无能为力,只能耐心等到萨博自己接受这个事实。”

“没有什么办法让你帮他一把?”马尔科问道。

“嗯……似乎,是。”艾斯盯着白色的窗户,慢吞吞地说。

萨奇把彩带拉过来,丝带垂下来在艾斯面前晃动,艾斯有些烦躁地拍开它,萨奇则突然插入他们的对话,他说:“那我们就更需要一个派对来鼓励你了!”

“我遇到什么事情需要鼓励了?”艾斯眯起眼睛看向萨奇,后者哈哈大笑着走开了,艾斯叹了一口气,用手撑住自己的下巴。

马尔科拍了拍艾斯的肩膀:“多陪陪他吧,对你自己也好些,我明白你很担心他。”

艾斯含糊地唔了一声,站起来去帮萨奇布置他的客厅,他们刚刚把食物放好,比斯塔他们就到了。

“又是披萨!”比斯塔失落地大叫起来。

艾斯抱歉地笑了笑:“下次我一定提醒萨奇别准备这东西。”

他们一直玩到十点,围在电视前看球赛,在餐桌旁边比拼飞镖,还有一系列的酒吧游戏。艾斯的手气不是很好,玩了两局德州扑克之后就退到沙发上发呆。很少时候他不会参与群众,成为里面最活跃、闪耀的那一个,这次他真的没什么心情,他的心思全部都系在几十公里外的医院的某一张病床上。

萨博不是很喜欢这样的热闹的环境,但他也经常来参加艾斯他们的聚会,艾斯总是认为他没有他表现出来的那么开心,有些时候甚至勉强自己待在这。尽管他们之间很少进行深层面的谈话,但他们只要一个眼神就能明白对方的想法。

艾斯突然跳起来在洗手台附近找到马尔科。

“我得去一趟医院把萨博接回来,所以这里的事情……嗯?”艾斯摸着裤子的口袋,把房子的钥匙塞给马尔科,“麻烦你了!我下次请你去赛马!”

马尔科歪着嘴角笑道:“知道了,快去吧。”

艾斯跑进车库,把钥匙插入驾驶座后发动他的那辆吉普车,以一百迈的速度冲去医院。黑夜中的树木像卡在车道两旁的栅栏,仿佛有一个钟表挂在艾斯心中倒数着所剩不多的时间,到底钟表的指针重合之后会发生什么,艾斯完全没有头绪,但是他焦虑得快要窒息。车上的电台好像在说什么,在艾斯把车占了两个停车位不管不顾地跳下去往建筑里跑的时候,音响发出庆贺的铃声。是猜谜闯关游戏终于有了赢家,萨博坐在副驾驶座上的时候喜欢这类益智游戏,他可以说出非洲某个联合国总统的名字,他喜欢在主持人说出答案之后抢着回答,为自己广阔的知识面和反应速度而沾沾自喜。但萨博从来不参加这种竞答游戏,他只做广大听众中的其中一名。

他跑上三楼,有位糖尿病患者正推着点滴去洗手间,灰白的走廊上回荡着滚轮的咕隆声,艾斯气喘吁吁地找到病房,肺部的绞痛使他忍不住弯着腰扶住门框勉强保持住自己站立的姿势,萨博还没有入睡,他看到萨博那双眼睛凝视着天花板上的某个其他人都看不见的东西,他在发呆,或者思考,就像他平常表现出来的那样。

艾斯缓过气之后,走过去把萨博横着抱起来,萨博那双蓝色的眼睛移过来困惑地凝视着艾斯的脸颊,眉间微微皱起。艾斯对上萨博那双微微发红的干涩的眼睛,萨博并不是在看他,但看起来像,他仿佛穿透艾斯看到了其他的东西,艾斯明白萨博看到了只属于他的幻象。看到沉浸在自己世界中的萨博,他脸上透出来的平和,艾斯发现自己并不是很介意萨博把他当成自己想象中的世界中的一员。艾斯用脸蹭了蹭萨博,像一个动物那样向萨博表示自己的温和。

萨博的身体很剧烈地颤抖了一下,那双蓝眼睛突然像碎掉的玻璃般折射出不同的光。“艾斯……”萨博叹了一口气,像是拒绝现实那样紧紧地闭上眼睛。

艾斯感到一股难以言喻的失落,他把穿着病服的萨博抱出去,走到一楼的时候,萨博推开艾斯跟着艾斯离开,室外温度在零下,艾斯把自己的大衣裹在穿着单薄的萨博身上,冒着寒风,他在停车场找到那辆深绿色的吉普车。萨博抱着自己的胳膊坐在副驾驶座上,靠着车窗沉沉睡去,艾斯把车内的灯灭了,打开引擎,倒车,驶上高速,电台还在播放竞猜节目,轮胎与地面摩擦发出很沉稳的响声。艾斯抿着嘴唇,沉默地驾车开往萨博的住所。

萨博下车的时候,不小心让艾斯的外套滑落在黑漆漆的水泥路上,只身穿着一套单薄的病服,走向亮着一盏灯的门口。

黄色的光如同从梵高油画上取下的颜料,涂抹在萨博柔软的头发上,他的发尾落在他那苍白而微微隆起的肩膀上。艾斯站在车旁,手里拿着他的羽绒外套,他没办法站在萨博的角度上把这世界当成一场幻觉,一秒都不行。

艾斯走上前,跟着萨博走进他整洁的家,整洁的房间。

“萨博。”艾斯把门合上之后拉住萨博,他对这场‘游戏’有些疲倦,“你在想些什么?”

在暖光的照耀下,萨博的眼神变得柔和了许多,他对(他想象中的)艾斯说:“我觉得我这是累了才会产生幻觉,是吗?”他说话的同时,一只手抚摸上艾斯的脸颊,他一遍又一遍地抚摸着相处多年的艾斯的干燥的脸颊。这样的动作让艾斯有些不适,但他没有闪开,反而把手心覆盖在萨博的手背上。

“你想说什么?你说,就当我是你的幻觉。” 艾斯目光如炬地注视着萨博,后者没有闪开眼神,一反往常热切地回视着他。

他们没有说话,很快,艾斯就觉得这样的距离不适合他们,他收回手,并尴尬地向后退了一步。萨博也收回手,但上前一步紧紧地抱住了艾斯,把脸埋在艾斯的肩膀里,嗅着艾斯身上熟悉的令他颤抖的气味,艾斯下意识想把萨博拉开,但一股温暖的热流从他的肩膀滑到他的胸膛,弄湿了他的衣服。

一只僵硬的手臂揽住了萨博,艾斯的头微微低下,鼻尖贴近萨博裸露的冰冷的脖颈,两个人靠在一起,暖意从两个人相贴的身体中升出来,他们能感受到彼此心脏的跳动,艾斯感受到萨博因为哭泣而抽动的身体,他铁一样寒冷而僵硬的耳廓,他轻声说:“好了,这一切都会过去的。”

萨博离开艾斯的怀抱的时候,脸颊上都是泪痕,他用手背抹去,可那双眼睛还是肿胀而且发红。

“你觉得后悔吗?”萨博问艾斯。

艾斯回答:“我过得非常幸福。”

“噢,我希望这是真的。”萨博说,“我不喜欢医院的味道,我想先洗个澡,你等等和我讲讲你这些年的故事好吗?”

艾斯答应萨博,他说自己会现在床上等他,萨博抓着他的手,紧张地看着他:“向我保证你不会在我出来之前就消失。”

艾斯叹了一口气:“我不会的,你这个傻瓜。”

萨博只洗了五分钟,他跑出来的时候看到艾斯正在整理他的床铺,萨博的头发还在往下淌水,艾斯无奈地抓住他的手腕把他拉过来,用放在床铺一旁的毛巾擦他的头发,艾斯有点粗鲁,但这样熟悉的互动让萨博有安全感。也许在记忆深处,不知道多久之前,他们也曾经挤过一张小床。

室内的暖气让他们昏昏欲睡,萨博靠着艾斯,好像他们已经这么过了很久,艾斯抱着萨博,给他讲自己的故事,艾斯说服萨博相信自己的人生过得充实而有趣,他回答萨博的一个又一个问题,不管那有没有意义,萨博让他如实回答,但艾斯还是撒了一点小谎,他们聊了很多东西,黑夜仿佛永远不会结束,暖气运行的声音仿佛是地球这艘巨大的船沉入宇宙的海底,刮蹭到黑暗的核心,沉默的轰鸣声把这一切延续下去,即使有一天他们都消亡了,这一切还会持续下去。艾斯耐心地讲到他们都睡着,萨博靠着艾斯睡着,艾斯亲吻他的额头,然后飞快地吻了一下他的唇角,并且注视着萨博沉睡的面庞,有些羞涩地笑了。

这是萨博自从艾斯那件事发生之后睡过最安稳的觉,萨博醒来后,有些失神地看着苍白的天花板,自觉做了一场冗长的梦,梦里好像发生了很多事情,床上只有他一个人,他在自己的卧室,地板上有一些生活垃圾——食品包装纸和矿泉水瓶。他发短信给那些给他打了十几个未接来电的人,自己很安全,这几天不过太疲倦都在床上睡觉。当然他相信,已经有人来过了。他很安全。他不可能像个小孩那样因为痛失所爱而放弃生活,他永远没有那么年轻,那么情绪化,他很明白他将像自己所写的那样,把生活继续下去。

一个小时之后,萨博下床拉开窗帘,看到窗外阳光阴郁,蓝灰色的云如同中世纪的战马一样前行,但在他视野的尽头,远方的天空滚着灿烂的金边,他想象艾斯仍然躺在沙发上换电视台,一边抱怨这些垃圾电视节目一边吃蛋糕和上面的奶油,在狩猎季节的时候扛着猎枪出去打熊和鹿。他有一栋两层的独栋房子外带一个阁楼和地下室,就算在最阴郁的日子里也能有一个人能坐在他的身边,下雨的时候他们可以一起看窗外的草地被雨水打湿,然后稍微感伤一下。

他们能互相叫对方的名字。

“萨博。”

“艾斯。”

然后把生活继续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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